()一
尚雨一回到家,便走进了寝室。
回家的路上,在公交车里,有一个小姑娘拿着一片大的红叶。红叶像是刚采摘下来的。
在拥挤的人群中,尚雨望着小姑娘手中的红叶,红叶反射的阳光将小姑娘的脸映得红通通的。
是石门坊的红叶吧?看颜色、叶子的形状,尚雨都这样觉得。
小姑娘的旁边坐着一位年轻的妇女,大概是小姑娘的母亲。
过了百货商店,尚雨坐到了妇女的身后。
“小姑娘长得真漂亮啊!是您的女儿吧?”
“是的。”妇女侧着脸,瞧了尚雨一眼。
“请问,您女儿手中的红叶,是刚刚采摘的吗?”
“这个……是今天去石门坊时她从树下捡的。”
“哦……”
尚雨没有开口要红叶。虽然他觉得红叶很美,但那样是不合适的。
“今天是九月初九的‘红叶节’吗?”尚雨问。
“是的。山上人可真多,游客将整个石门坊都挤满了。”
尚雨侧过头朝向窗外,深秋的街道两旁落叶纷飞。地面潮乎乎地,像洒了水一样。
山上的胡枝子花白花花一片随风飘荡,像老人的胡须在空中拂动。
尚雨的脑中现出这一幕。
看来今年的红叶红的相当好。色泽很鲜艳。在山脚下的流水中,鱼儿一定在亲吻火红的红叶吧!
不过,令尚雨惊奇的是,深秋夕阳下的景象,像是在梦中一样,对面的楼房也朦胧不清了。
尚雨觉得拿着红叶的小姑娘特别漂亮。手中的红叶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恐怕是因为深秋的夕阳的缘故吧!
白天的时候,尚雨去拜访过一个友人。因为友人的妻子生了一个孩子,所以他去做礼节上的问候。尚雨很喜欢小孩,可并没有见过刚出生的小孩,因此觉得特别惊讶。
小孩子的眼睛紧闭着,头也向后仰着。如果不是胸口在跳动,尚雨还真以为是玩偶呢!
“小孩子长得真好,像爸爸呢?还是像妈妈呢?”尚雨寒暄说。
“像妈妈吧!据说男孩子长得特别容易像妈妈,女孩子则像爸爸。”
“像妈妈好呀!将来可以受到众人的宠爱。”
“希望他长大了有妈妈的容貌,爸爸的性格。”
友人笑着说。
“小孩子叫什么名字?”尚雨说。
“康竹。”
“哦……”
“因为小孩子老喜欢盯着墙上的竹林画看,所以给他起名叫康竹,希望他可以像竹子那样健健康康地成长。”
“小孩子如果像竹子那样成长的话,一定会成材的。”
友人夫妇有了孩子,一切变得以孩子为中心,只顾照看婴儿。两人之间的小矛盾也消除了。这使尚雨觉得不可理解,如果因为有了孩子而消除了夫妻之间的不愉快,那孩子在充当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改变家庭关系的缓和剂,还是使夫妻重新回到爱的起点的平衡木。
当尚雨脱去衣服挂在衣架上时,脑际浮现出友人妻子高兴的面容,兴奋地抱着婴儿的身影。
到了深秋,天气更冷了。尚雨到窗边将开着缝隙的窗子闭紧。
从窗外茫茫的黑夜中,尚雨似乎看到挂着一幅无生气的憔悴的面容,呆呆得抱着婴儿的纤柔的身影。
如果生孩子的母亲本身焦虑痛苦的话,那生下的孩子也一定会一世悲哀。
突然间,挂在墙上的风筝掉了下来,尚雨慌忙地挂回原处。
刚才他的手触摸到了风筝,他一点都不知道。
“如果是由红叶制作的风筝,一定会更美丽的。”
雨这样想。
可是,红叶制作的风筝,更是悲哀的。它是一只永远无法飞上天空的风筝。
如果一个人老想着一件事,这件事就比不去想它更有可能发生,不想的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就不大。尚雨也有这种感觉。虽然在现实中好象是不现实的,可从心理学方面讲却是这样的。
尚年将一盘盘花从院子里搬进寝室,尔后,又一盘盘搬了出来。
妻子看见了,问道:“你在干什么呢?”
“深秋的夜晚太安静了。所以我想搬几盘花放里面解闷。”
“那干吗又搬出来呢?”
“在院子里的花无比萧瑟,可一旦搬到寝室里,却生长得过分旺盛。把屋子里的氧气都用完了。”
“身体没什么不适吧?”
“刚才有点胸闷,现在好多了。”
妻子说:“刚才我出门时,见到为正秀生孩子的那个女人了。”
“瞧你说的,女人是为爱男人才嫁给他的,也只有爱这个人,才肯为他生孩子啊!”
“那倒不一定。”妻子毫不犹豫地说。
即而妻子压低声音说:“你没听说吗?如果那个女人再不为正秀生个儿子的话,正秀早就另觅新欢了。”
“是你瞎想的吧?那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那个女人前五胎都是女孩。这一胎再不是男孩的话……不过,幸好这一胎是个男孩子。”
“男孩女孩都一样吧!”尚雨自语道,“因为孩子而成为丈夫外遇的理由,这似乎很牵强。”
无花果树的叶子不知何时掉光了,只剩光秃的树干。尚年出去看时,柿子树上也空荡荡的了。
在经过柳树林时,尚年驻足观望了一会儿。
这是一片嫁接的柳树,枝条没有倒垂柳的柔和,也没有倒垂柳的长。这样的柳树,即使到了冬季,叶子也挂在枝头,不会掉落。
但看那焦黄的叶子,好象被火烧过一样。
叶子的边缘卷缩着,犹如姑娘受到刺激蜷起的身子。
“说不定明年开春,这些柳树就要被移走了。”
尚年望了望西方澄澈的天空,向路边走去了。
尚年去喝茶,受到茶馆老板的娘的热情招待。
“请用茶吧!”
茶馆老板施了个礼,柔媚地说。
“有新茶吗?”尚年问。
每次他来到这里,都要问一下有没有新茶。有的话就品尝一下。
“您来的真是时候,昨天店里刚从南方运了一批新茶,您等着,我去给您沏。”
尚年望了一眼楼上,只见楼上的半空中挂着五彩的蝴蝶风筝,风筝在空中的清风中微微拂动着,柔美极了。
尚年顿时觉得心里一阵清爽。他望风筝的眼也闪烁着美丽的光。
“您的茶。”
“哦,谢谢。”
尚年回转过目光,眼睛的光落在茶碗上。茶碗很小,但曲线很美,特别是把手那地方,形成一道很好的弧线,跟碗身连在一起,看上去不愧是艺术的精品。茶的香味飘到了半空,弥漫了整个屋子。
尚年喝了口茶,觉得心里舒畅多了。
尚年听到对面坐着的两个人的谈话。
“昨天晚上,在对面的旅馆里,发现了两具尸体,一男一女,像是情侣。”其中的一个说。
“真的假的?是怎么死的?”
“一大早老板去送热水,发现一男一女**地躺在床上。但他并没有在意,后来才发现不对劲,忙报了警。警察、法医都来了,法医上前检验了男女的尸体,好象是服毒自杀的。”
“服毒自杀的?”
“是啊,服的是马钱子。”
“马钱子?那可是剧毒的药啊!”
“好象是男的得阑尾炎时开的药,结果成了致死两人的毒药。”
“是自杀?”
“大概是由于爱情吧!男的无法忍受女方的爱,或是女的无法忍受男方的爱。于是给对方的热水中下了毒药,而后自己也服毒自杀了。”
“不过也说不定,或许是徇情自杀呢!”
尚年听到这番话,好象中了邪一样,肩膀颤抖不已。
是爱情使两个人走向绝望的吗?那对这两人而言,爱情是比马钱子更毒的毒药。
尚年无意识中也有这种感觉,他有时候有种想杀死阿洁的**。
杀死阿洁,然后自杀,这样两个人都不必再受苦了。
“哎呀!您的茶洒了。”
老板娘说着忙拿块干布来擦着,茶水流了一桌子,连尚年的裤子上都流了些许。
尚年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手拍了拍裤子,他的动作笨拙极了。
肖雪已经好久没回家了。
如果说高岩的死使肖静感觉到了内疚的话,那么,也使肖雪感受到了内疚。
肖雪下班之后去了姐姐的住处。但姐姐不在,于是,她便回了家。
母亲阿京在厨房里做饭。
肖雪一直望到屋子里头,她发现,自从高岩去世后,家里的气氛便不协调了。屋子里冷冷清清的。
难道全家人都背负了对高岩的歉意吗?连一向不信佛的父亲也经常出入佛堂了。
肖雪来到母亲身边。
“妈妈,爸爸呢?”
“你爸去佛堂了,每次下班后,他都会去趟佛堂。”
“爸爸原来不是从不进佛堂的吗?”
“是啊!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自从你姐夫去世后,你爸就变了。”
“爸爸是去替姐姐祈祷吧!”肖雪自言自语道。
“什么?”母亲问。
“没什么。我先上楼了。”肖雪扶着扶手上了二楼。
不一会儿,肖奉生就回家了。
“在回来的路上,我发现佛堂附近的平房都拆了,那边也要建楼房了吗?”
肖奉生对妻子说。
“兴许吧!听说那边要建个花园式的居民区。”
“花园式的居民区?”肖奉生又重复了一遍,“花园式的居民区吗?”
“这样看来,整个风筝都可能用不了多久就像上海、青岛那样,盖起高大的楼房啦……很快也就变成工业区了吧?原来的时候,郊区的空气还很新鲜,现在也都充满硫酸味了。连佛堂附近都盖起了时兴的楼房,指不定哪一天那附近也会变成工业区的……”
肖奉生将衣服挂好,沉重地叹了口气。
“我叫雪儿下来吃饭。”阿京回过头说。
“雪儿来了吗?”肖奉生提了提声音。
过了一会儿,肖雪从楼上走了下来。
望着肖雪从楼上下来的身影,肖奉生想到了肖静。
肖静在肖雪这个年龄的时候也同肖雪一样纯真、可爱,可现在,肖静似乎因为婚姻而变得忧虑了。
“爸爸回来了……好久没回来了,真有点想念爸爸啊!”肖雪说。
“那以后就常来。等你结婚后,想常回来也不可能了。”
肖奉生一直望着女儿。
阿京将饭端了出来,一一摆在桌上。
席间,肖奉生对肖雪说:“外面好像有秋虫在鸣叫,我老了,耳朵听不大清楚,你听听是不是?”
肖雪侧耳听了听,说:“好像是蟋蟀的声音。”
“是吗?这么冷的天还有蟋蟀吗?真了不起。”肖奉生深情地说。
“爸爸,今天我去姐姐的住处了,但姐姐不在家,爸爸知道姐姐去那儿了吗?”
“哦?”肖奉生将头转向窗外,望着对面闪烁的广告灯。
“我向附近的邻居打听过,他们说姐姐已经有好几天没回家了。”
“你姐姐她——去沂山你姑妈家了。”肖奉生说着低下了头,他的脑中涌出别的思绪。
窗外的秋虫“吱吱”地叫了起来,声音传进了大厅。
二
下个星期就进入十一月份了。
天空阴郁的苍白,每天都是这副天色。但多日未下过雨水了,不过,看样子,说不定哪天就会来一场阵雨的。
从路旁的树梢的细枝上,也可以看到深秋的景象。
在墙角下悄悄生长的海棠花,也已经凋谢了叶子。但枝头依旧挂着的枯萎的红花,倒是更引人注目。
尚雨通过没有树叶的树梢看着东边刚出的日头。绯红的霞光燃烧着天空。
地上零散的树叶吹到尚雨的脚下便停止了。尚雨抬起脚,树叶又继续被风吹着向前走了。
尚雨刚要出门就被父亲叫住了。
“我也要出门,就结伴同行吧!”
公交车刚到,尚雨便爬上了汽车。也帮父亲占了一个座位。
“爸爸,坐这儿。”
父亲扶着头顶的扶手走了过来,身子晃晃悠悠地。
即使是父子,尚雨跟父亲坐在一起,也是各想各的事。
父亲从尚雨的下巴与脖颈处,看到了东方的霞光。霞光照在尚雨的脸上,栩栩生辉,尚年看的痴迷了。
“前几天的时候,我看见过思嫒小姐,她还问起过你呢!”
父亲望着尚雨,尚雨的脸色没有表情。
“是吗?”
“你们不是青梅竹马的朋友吗?照这样发展下去,会不会……”
“我想这不可能。”尚雨打断了父亲的话。
“为什么呢?”
“具体原因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觉得这是不太可能的。”
尚雨转过脸,面对这父亲。
“那个……”
父亲顿了一下,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个……”父亲又重复了一遍,“上次你跟容凤小姐见面都谈了些什么?”
“也没谈什么,就随便聊了聊。”
“是吗?容凤小姐倒是个好姑娘。”
“好是好……爸爸跟她妈妈是旧相识吗?”
“可以这么说吧!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对了,”父亲又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风筝节的时候。”
父亲吓了一跳。风筝节的时候,不就是他去阿洁家第一次见到容凤的时候吗?
父亲和尚雨在同一时间遇到小姐,这使尚年感到不可思议。
父亲在半路下了车。尚雨则坐到终点,然后转车去上班。
尚雨到了公司。公司对面便是肖静的父亲肖奉生的风筝铺子。
尚雨以前曾想过要换工作。因为抬头就可以看到铺子的五彩风筝,总会让他想起肖静。他想从这种丑恶的帷幕中挣脱出来。可因为多种原因,他的工作一直没换。
此时看到铺子门口在风中舞动的风筝,他又想起了肖静。
时至深秋,风筝铺的生意很清谈,卖风筝的伙计坐在门口嗑瓜子。
中午下班时,尚雨给肖雪挂了个电话,但没接通。
尚雨突然感到身心的寂寞,好像一下子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傍晚下班,尚雨本来想回家,但想了想却去了肖雪的住处。
尚雨走近时,发现门子锁着。肖雪不在家。
尚雨心里突然很失望。他回过头正想转身离开,泛黑的天中出现了肖雪的身影。
“我去父母家了,我不知道你要来,真是不好意思。”
“白天我已经打过电话了,但没有接通,所以就冒昧地来了。”尚雨说。
“请进吧!”
肖雪打开门子回头说。
屋子的香味好浓郁。但深秋的香味跟夏季浓烈的香味是不同的,好像缺少了什么。
这种香味跟肖静身上的香味是不一样的。它是属于肖雪的香味。
不过,由于屋子里的香味的刺激,尚雨感受到了肖静的芬芳。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冰一样纯洁透明的世界。
“这么久没联系你,真是不好意思。”肖雪说。
尚雨仓促地就了座,但他并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反常。
每一次来到这房子,尚雨总有种被什么镊住心情的感觉。
“不好意思的该是我。”
尚雨低垂着头,宛然面对的就是丧夫的肖静。
“因为工作之后比较忙,几乎没有空暇时间,所以……”
“这倒是真的。劳累的工作之后几乎没有什么心情干别的。”尚雨说。
“你看上去好像很疲惫。”
“是呀!不过,总比以前好多了。”
尚雨说着将热茶的茶碗放在手中抚摸着。
“你刚下班吗?”
“是啊!我一下班就赶过来了。”
尚雨望着地面肖雪的身影,他的神情显得很迷茫。
“这么着急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
尚雨突然抬起了头,他的眼眶上好像蒙着一层水珠。
“怎么了?”肖雪柔声问道。
“即使我与你这样相对而坐,也会感到悲哀,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为什么呢?”
肖雪侧了测脸,脖子上露出了姐姐送给她的蓝宝石项链。
尚雨感到很突然,他指着肖雪脖颈上的项链问:“那个……”
肖雪俯眼看了看,回答说:“这串项链是姐姐送给我的。”
“是吗?”
“姐姐说这串项链好像有种束缚人的能量,便送给了我,姐姐送给我的时候还说:‘就让这串项链不知去向吧!”
“不知去向?”
“姐姐让我把它扔到深山老林或是汹涌的大海中。”
将项链扔到深山老林或是汹涌的大海中,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和思绪呢!
莫非肖静当真认为这串项链有束缚人的能量吗?尚雨竭力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
“你可以让我看一下这串项链吗?”
“当然可以。”
肖雪将手探到脑后,取下项链放在了桌上。
深秋的雾与春雾不同,在春雾中物体渐渐失去了它的轮廓,而秋雾中,物体则好像庞大了起来。
四周都起了雾,暮夜中灯光下的雾气宛然变成了黄色的。
越向前走,道路似乎越狭窄了。尚雨便穿过丛林小道拐到了大道上。
街道上来往的是行驶的汽车。尚雨一边漫步在街边一边回想刚才在肖雪住处的场景。
肖雪将项链放在桌上,尚雨伸过手去触摸了一下,可是他的手像触到电一样麻利地闪开了。
“怎么了?尚雨先生。”
“上面还留有你身上的体温,所以……”
尚雨变了脸色,望着肖雪。
此时回想起来,尚雨觉得自己不是因为触摸到了项链上的体温,而是好像感受到了一颗跳动的心,才慌忙将手拿开的。
在回去的汽车中,尚雨从车窗上恍若看到一双充满了疲倦微微发红的眼睛。
“尚雨先生,您的报纸。”
一大早送报纸的人便在外面喊道。
尚雨打开窗户看了看。送报纸的人不是小润,而是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
尚雨出去将报纸接过来,对那人说了声:“谢谢。”
“爸爸,隔壁家的小润去那儿了?”
尚雨看着报纸,朝刚走进客厅的父亲说。
“上个月小润转学去别的学校了,听说他的父母换了工作,所以小润也跟着一起走了。”
“是吗?这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尚雨又低下头去看报纸。
“最近有什么新闻吗?”
“没什么,全是经济,政治,娱乐之类的新闻。娱乐的还好,再怎么虚假也顶多使人笑一笑,可政治,经济好像隐藏着人看不到的危机一样。”
“呵呵,只要没发生经济危机,没发生政治政变就没事。”
“说不定什么时候真的会来呢!再怎么样的社会也不会安定啊!”
“昨天晚上你回来的很晚吗?”父亲转了话题问。
“是啊!”
“有什么事情吗?那么晚回来。”
“我去一个朋友家了。聊了一会儿,没想到时间就不早了。”
“哦,以后多注意休息。昨晚没休息好吧?眼中还布着血丝呢!”
“嗯!知道了。”
父亲拿其牙刷牙膏装了水,到庭院去刷牙了。
父亲在柔和的阳光下刷牙,他将白色泡沫甩在光秃秃的无花果枝子上。
尚雨看报的过程中觉得头很沉重,便将报纸叠好放在了桌子上。走到镜子旁,他果真看到自己的眼睛中布满了血丝。
昨天晚上,他去肖雪的住处本来是要问肖静的住处的,可最终他也没有说出来。
不知道肖静的住处令他感到忧虑。可一旦知道了肖静的住处,他会更加不安的。
看到庭院里的树木,尚雨觉得这些树木该修整一下了,有树叶的时候看不清缠在一起的树枝,深秋树叶落光,显出了弯曲的枝子。看到这样乱七八糟的样子,尚雨觉得应该修整一下才好。
不过,这些梧桐树即使不修整,也会有序地生长。况且,梧桐树是一般不作修整的。
颓败的树枝虽没有叶子,但给人的感觉很明快,不似杂乱无序的枝叶,使人感到憋闷。
“我真没用,我真懦弱啊!”尚雨在心里辱骂自己。
无论是从周围的景物上,还是从过路行人的装束上,都已经觉得是秋末了。
豆腐坊在一条土沟边沿。原先土沟中有小河流经的,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断流。
在土沟中,密密麻麻生长着槐树、杨树、紫荆花丛和一些灌木丛,此时虽凋谢衰败了。但从地面落满的叶子上可以想象到盛夏时节的茂盛。
“这是您的豆腐,请拿好。”
这是一间破旧的豆腐坊。由一对老夫妇经营着,房顶的木柱都熏黑了。
“因为是手工制作的豆腐,所以口感好,才有这么多人来买。”老头对尚雨说。
“人多的时候会忙不过来吧?”
“是啊!特别是临近过年,来定豆腐的人络绎不绝,通宵达旦地做也供不上呢!”
尚雨记得小时候过年家里经常买不到豆腐,原来是这么回事。
尚雨用手指触碰了一下豆腐,豆腐软软的,像放松下来的女人的肌肤。
看到老夫妇一躬一躬的背,尚雨觉得一股凉意顺着手指传了上来。许是刚才触碰到豆腐的缘故。
尚雨走出店门,由于光线的缘故,他觉得眼前一片漆黑,险些掉进土沟里。
“天越来越短了……”
待尚雨的眼睛适应外面的光线后,踏过厚厚的落叶走了过去。
尚雨掸了掸裤子上的尘土,上了二楼。
窗子被外面的风吹得“咯噔咯噔”地,墙上的风筝也好像在晃动。
尚雨望着墙上的风筝。他想是不是该将风筝收起来呢!到了寒冬,再在墙壁上挂这样的装饰品,会使人感到心里不明快的。即使让送风筝给他的肖静看到,也一定会想:太慢待了。
尚雨觉得风筝跟房间里的其他物体极不协调。或许是风筝的格调太高了吧!别的东西摆在它的面前显得黯淡无光。再说,风筝的色彩太鲜艳了,一进房间的人很自然地会看到它。而尚雨不希望别人看到这个风筝。
该将风筝放到天空中,那么它就真正地不再是饰品,而像展翅飞舞的蝴蝶了。在空中能这样优美地飞舞,不禁让人猜想:它会不会是舞女的化身呢?
尚雨脱离风筝,给肖雪挂去了电话。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尚雨压低声音说。
“没关系。我正闲着呢!”
“我想问一下……”尚雨停顿了一下,继而坚定地说:“你可以安排我跟肖静见一面吗?”
“你说什么?”肖雪似乎有点惊讶,“你要见姐姐吗?”
“是的,哪怕见一面也好啊!”尚雨怀着激动的心情说。
“可是,我不能帮你这个忙。”
“为什么呢?”
“姐姐去了沂山的姑妈家,我联系不上她。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地址的。”
“那太谢谢你了。”
尚雨挂断电话,走到了窗边,他用手一下子拉开了窗户。风呼呼地吹了进来。
他将身子探在窗外。天空一片灰蒙蒙,街道上都亮起了路灯。但除了路灯的点点光亮外,苍穹中一片黑漆漆的。
尚雨在冷风中倒吸一口气,抬头仰望着漆黑的天空。
三
对于大自然的变化,植物是最为敏感的。
沂山上植被繁多,从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上,最能看出这种变化。
在沂山脚下,分布着些凌乱的房子。房子虽全是平房,可在山中错落有致,形成一道蜿蜒的风景带。分布的房子看上去像是农村,可它与农村又有明显的不同。这或许是由于“不变的环境”的缘故
吧!
深秋时节,别处的树叶早已凋零。但尚雨看到沂山时,却发现山上还是一片苍绿。
难道生长在“不变的环境”中的植物一直都是这样翠绿的吗?
待到尚雨上了山,才发现,树叶已不再像夏季那样鲜绿,而是呈现出淡淡的芒草色。这种色彩是悲哀的颜色,距离越近体会得越真切。
沂山的道路有水泥路沙石路,一直修砌到山顶。这样的道路又分为步行林道和游览步道。林道和步道上行人都很少。
尚雨按照地址走上了山,山上只有十几户凌乱分布着的房子。
尚雨在门口遇到了这家的女主人。
“您好。”尚雨轻轻地施了个礼,“请问肖静小姐在这儿吗?”
“静儿啊!你找她吗?她在那边摘山楂呢!”
妇女指着山上边的一处低洼处对尚雨说。
妇女的头顶上围着毛巾,完全是一幅农村妇女的打扮。尚雨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处肖静这幅打扮的样子。
“谢谢您。”
尚雨回转身朝肖静那边走了过去,妇女则拿起一个袋子走到阳台上去了。
没有树木的山楂树上挂满了通红的山楂,山楂树下有小溪流过。
山楂生长在石头缝隙中。不过,这儿的山楂结的特别大特别多。
肖静用手麻利地摘着枝头的山楂。
尚雨望上去,树上的山楂仿佛一颗颗闪动的红宝石。
他望着这阴翳的山楂林,默默地走了过去。
肖静侧身时,看见了尚雨。她慌忙站起身来,神情显得很拘促。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
尚雨顺着肖静一直向后望去。山上是一片古老的松树。
在尚雨的眼前,出现一个郁绿的深渊。深渊在无限延伸着。
“哦!我实在没想到,你会到这儿来……”
面对着无语的尚雨,肖静说。
她摘下头顶上的毛巾,放在地上的篮子里,用手将头发放了下来。
如瀑布般的头发倾泻了下来,淹没了尚雨的视线。
“没有事先通知一声就来了,请原谅。”尚雨说。
“没关系的。”
肖静躲开尚雨的眼光,望着山坡上的胡枝子花。
白花花的胡枝子花被风吹得轻轻拂动,景象无比美丽。
“干完活了吗?我帮你一起摘吧!”
“不用了,这样就可以了,已经摘了一篮子了。”
肖静踩着一块大石头,从低洼处走了上来。
“咱们到上面去谈吧!”肖静说。
“山楂呢?”
“回来的时候再取吧!”
尚雨和肖静顺着游览步道上山上走去。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在一个山谷边停住了脚步。
山谷的边上种的是高大的槐树。槐下有紫荆花、胡枝子花、野菊花。
尚雨一脚踩在路边的野菊花上,从他的脚下飞出了一只黄蝴蝶,在梦境般的阳光下飞舞,慢慢的向西边的山头飞去了。
尚雨的视线一直跟随着飞舞的蝴蝶。
尚雨对着肖静的身影看了一眼。
肖静该不会像刚才的黄蝴蝶一样飞走吧?
“打春天以后就再没见面,没想到再次见面会在这个地方。”
“我也没想到。”
肖静低着头说。
“已经是深秋时节了……”
“……”
“最近还好吧?”
“还好。”
“本来我想早一点来看你的。可是,一直又下不了决定。”
肖静抬起头,呆呆地望着尚雨。
“对于你的事情,我好像全都知道。”
“是吗?是妹妹告诉你的吧?”
“对于你的事情,我好像在旁边亲眼看着发生一样,并不是肖雪告诉我的,她甚至不愿意提到你的事。”
“是吗?”
肖静应着,一个人独自向前走着。
尚雨也加快脚步赶了上来。
尚雨望着闪光的岩石。在石头间隙里,常有从高处溢出的水。岩石上像涂了油一样,无论何时都油光闪闪地。
在这里见到肖静,尚雨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反而有些忧伤。他的情绪也是激动的。
望到肖静洁白的脖颈上挂着的闪光的项链,尚雨觉得心里一片寂凉。这串项链根肖静的打扮一点都不相配。
“今年的风筝节的时候,你跟妹妹去看风筝了?”
“喔,是肖雪邀我去的……”
“妹妹跟我说过了,她说跟你玩得很高兴。”
“……”
“你难道不觉得高兴吗?”
“哦……”
“那天我也去了。不过,我一个人去的,就在那呆了一小会,也没有遇到你们两个。”
尚雨的脑海中浮现处了那天晚上肖静俯身在河栏上的情景。
但他上前去找她时,她却消失在了人群中,只剩下一抹从河桥下照出的灯光。
“妹妹说你一直盯着天空闪耀的星星,是真的吗?”
“主要是看风筝,偶尔也看看天空中的星星……”
肖静想起这么一回事:自己和高岩度“蜜月”的最后一天夜晚,她看到天空中的星星,觉得自己好像消融在星光之中了。
“其实,每天不用为什么事犯愁,简简单单地,平凡的过日子,那样挺好的。”
“是呀!那样是挺好的。我也希望过那样的生活。”
“真的吗?我以为不不会向往这样的生活呢!”
“怎么会呢!无论什么人,都希望自己可以过上这样平淡长久的生活的。”
“人是寂寞的啊!”
“是啊!人从精神境界上来说,都是寂寞的。”
“杉木真美啊!人真的是太寂寞了。”
肖静望着古老的松树感叹道。
阳光从正面照射过来,透过松树林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亮,看上去有种“黄昏依旧”的感觉。不过,只有迎着阳光才有这种感觉,如果背着阳光,那就不会有这种感觉。
“山上的胡枝子花真美丽,这样的美一直能维持到寒冬吧?”
“或者不会。或许来一场大风大雨,它就消失的无踪无影了。”
“可能吧!但胡枝子花那种‘不灭的美’会永远地印在我的心中的。”
“不灭的美?”
尚雨和高彬都提到了美。可是,美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肖静从尚雨的身上看到了高彬的身影,又从高彬的身影中折射处了高岩的影子。肖静朦胧地分不清三人的界限了。
但无论是高岩、高彬还是尚雨,离肖静好像都是遥远的。
尚雨似乎忘却了肖静作为女人的身份。更忘记了她作为高岩妻子的身份。在这天然的环境中,她的目光澄澈,即使略带忧愁,也使人觉得这是自然使然的。这种自然的美仿佛使尚雨看到了美的幻影。群山、古松、杉树、流水,好像一切外界的物体,跟他的心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林间一直有水流声,从山下一路走来,都可以听到水声。落差较大之处,便有山泉水积聚成的池子。
池水澄澈见底,微风吹拂,波纹滚动。有几片落叶在慢慢飘动。
肖静好像正在思索什么,险些走进碎石堆里。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她的脸上飞上了可爱的红色,一直红到了雪白的脖颈下沿。
“你什么时候搬到这个地方来的?”
“快半个月了吧!”
“在这深山老林里不会感到寂寞吗?”
“习惯了就好了。”
“习惯……你总喜欢说习惯……”
肖静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不住在家里呢!”
“我害怕……”
肖静说到这里,后面的话隐没了。
尚雨望着肖静憔悴的姿影,好像明白了什么。
“干吗不找肖雪陪你一起住呢?既然害怕,还是找肖雪跟你一起住吧!”
“不。”肖静坚决地说,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妹妹跟我不一样。我们虽是姐妹,可毕竟还是有不同之处的。看上去,妹妹比我强多了。”
“当然。即使是双胞胎姐妹,也不可能完全一样的。”
“不,不是这样的。”肖静加重了语气,“我们的心是不一样的啊!”
肖静的这句话使尚雨感到意外。
“每个人的心都不一样啊!你干吗要这么想呢!”
“不是我要这么想,事实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呀!”
“我明白,可是……”
尚雨不知如何劝说肖静好。
山体蜿蜒,奥谷幽深之处,有气势磅礴的瀑布。瀑布从高处流下,打在岩石上,溅起层层水花。
瀑布声将两人的声音淹没了。两人默默地望着飞溅的瀑布。
溪水冲着沙石向前流动。水底有黄色的落叶,将水映成了昏黄色。
肖静环顾了一下两边的古松和杉树,转过头对尚雨说:
“古松和杉树在山顶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像一件件艺术品一样,使人充满美的幻想。从树干上,可以感受到橱柜什么的样子,真令人觉得吃惊啊!”
尚雨一句也不言语。他的脸上泛起了愁容。他发现两个肖静在自己的眼中晃动:一个是过去的肖静,一个是未来的肖静。
如果把一颗颗树木看作是人的话,那么,整山的树木耸立该是什么景象呢!人也这样不会移动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增添烦恼和忧愁呢!
树木有净化空气的作用,人却没有。假如人跟树木一样的话,整个世界就如冰一样透明了。
尚雨不理解这样的肖静。莫非高岩的死让肖静失去了对现实的感觉吗?还是肖静被高岩的死紧紧揪住,感染上了这种无端的感伤。
肖静婚后,尚雨觉得她变真实了。可此时,肖静好像又介于梦幻跟现实之间了。
尚雨从肖静的身上感受到了少女似的单纯的感伤。这让他感到不可理解。
尚雨觉得肖静的身体好像匿藏着什么东西,一种使他感到莫名的哀伤的东西。
而肖静身上浸透出来的悲哀,远远大于她本身的悲哀。
可这样的悲哀,却使尚雨感受到一股柔情。一看到肖静那小巧微闭的嘴唇,尚雨就无法自已了。
“谢谢你送来的花。”
肖静说完了轻轻地咬合着嘴唇。
“哦……不客气。我正为这事担心呢!花到人不到,会被认作是一种失礼吧!”
“恐怕没有人会这样想的。”
当时,尚雨订了花让花店送去的,未来避免与肖静见面,他没有亲去。
“那天我去花店订了花送去,可刚回到家就后悔了,我打电话到花店,可花已经送过去了……真不好意思,本来想亲自去的……”
“其实,你也可以亲自来嘛!那天,来了好多高中的同学。”
“我怕见到你痛苦伤心的样子,所以就没去。再说,我也害怕见高中的同学。”
“为什么害怕见高中的同学呢!”
“……怕岁月把他们变成我不想见的样子。”
“再怎么变毕竟也是同学啊!”
“所以我才怕,我更怕自己的心无法承受这岁月的磨砺在人的身上留下的痕迹。”
“你的话真怪……”
“前前后后我就与高岩先生见过一面,本来我还想以后有机会与高岩先生切磋一下棋艺,没想到……”
肖静垂下眼帘,不让尚雨看到她发红的眼睛。可是,尚雨哪能看不到呢!
“本来死的该是我……”
肖静露出了难过的神态,可更像是羞怯。
“不,死的应该是我。”尚雨望着肖静说。
肖静惊讶地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尚雨,她的眼皮因为刚才抽泣而变红了。
“假使我先死了的话,高岩先生或许就不会……”
“生和死仅仅是一个生活状态而已,生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尚雨望着肖静寻思:肖静真能摆脱掉高岩的死带给她的悲伤吗?生就是死,死就是生,这样或许能减轻死者留给生者的负担吧!
肖静将视线放在古松群下面的圣水湖上。
四
古松和杉林层峦叠嶂,漫空笼山,宛如漂浮在山头的云层一样。人很容易被这种景象所吸引,惆怅地远望山头的碧绿,汪洋一片,在山间起伏不定,优美无比,在这有节奏的起伏间,仿佛传来了悠扬清亮的林声。
山下的房子在半山腰看上去好象是建在山坡上的。四周有高大的杉木,只能从树叶的缝隙中看到房顶的红瓦。
山脚的湖本来是被一圈密密的树木遮盖着的,此时才现出了它的全貌。尚雨感到一股荡漾在心头的柔情。
尚雨来到这个地方见肖静,可来到之后他却认为自己此举是徒劳的。没见面的时候他甚至这样想:哪怕见一面也好啊!但此时见了面,他却陷入了往事的忧伤中,反而更加烦愁了。
尚雨来到法云寺门口,拾级而上,进了寺门。与其说是寺庙,倒不如说是间祭拜的小屋。寺中年久失修,已经破旧不堪,几棵枯树已经枯死了。中间的小亭子里,有一个黄铜铸造的钟。钟倒是新的。有信男善女模样的年轻人用木槌敲着钟,发出清脆的声音,但声音不怎么大。小亭子上方挂者的喇叭中播放着古老的佛歌,声音纯净,听上去既清晰,又模糊,使人恍若进入一个超离现实的境界。
闻到幽香的沉香味,尚雨的心像被洗涤了一样,洋溢出单纯浓郁的感情。
近来的时候,肖静擦干了脸上的泪。幸好是深秋时节,不易被人察觉。
尚雨的脑海中浮现出去年驼山上的情景。
寺庙中的野草都已经枯萎。松树的树干,粗糙而且弯曲,枝头的松叶很粗,这使人觉得这不愧是百年的松树。它的年轮也许早已经密密麻麻,无法数清了。
透过古松班驳空余的缝隙,尚雨看见了天空。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云低压压地朝山上涌来。
小亭子后面,有一大片竹林,竹林虽不很鲜绿,可赏心悦目,竹林的景象柔美温和,使人觉得温馨。竹林葱郁,可还是使人感觉寂寞。也许竹林本身就是寂寞的。
“竹子真好,像我这样的人见了也会觉得心里舒畅。”
“是挺好的。不过,竹叶看上去也快凋落了。”
乌云掠过头顶,连竹叶都暗了下来,呈现一片灰绿色。
如果竹叶也凋落的话,只剩下笔直的树干,那样来看,跟别的树木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要紧的。明年它还会长出新的叶子的。”
“如果竹子的根死掉的话,它还会萌发新的叶子吗?”肖静自言自语道。
“什么?”
尚雨像遭到了突然袭击,他茫然地望着肖静。
“没什么。”肖静柔声笑了。尚雨很久没见到这样的微笑了。
“尚雨……”肖静说。
“怎么了?”
“这这个世界上,要是没有感情的话,那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没有感情?那不就乱了吗?如果人人都冷酷无情,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世间万物的心都是相通的吗?无论是树木花草,还是动物,跟人的心都是相通的。可是,我为什么不明白眼前的竹子在想什么呢!”
“肖静,你在考虑这样的问题吗?”
“喔,不是。我只不过稍稍考虑。”
肖静慌乱地讲。
“如果一个人明白竹子在想什么的话,那么这个人的心一定和竹子一样,是柔美而悲哀的。”
尚雨抬头望了望天空。云积了过来,正在慢慢下降。
“我们回去吧!天好像快下雨了。”
“喔。”
肖静低着头应道。
山间不知何时蒙上了一曾蒙蒙的雾气。白蒙蒙的雾气渐渐向上涌来。
“会下雨吗?”肖静问。
“或许会吧!”
“或许会下雪呢!”
“下雪?”尚雨眺望了一下山脚下泛绿的树木,树叶好象变潮湿了。
“应该不会下雪。不过,这或许是深秋时节的最后一场雨。”
“还是下雪好。雪白的雪花,多么晶莹剔透啊!”肖静仰望着天空说。
虽然秋雨将至,可两人还是犹犹豫豫,站在水泥道上。
“下去吧!”
尚雨正要去拉肖静的衣服,肖静却用力躲闪开了。
“不要碰我。”
“为什么?”
“我会给你带来不幸的。所以,请你以后再也不要理我了。”
“什么不幸?我才不信这一套。再说,即使真的会带来不幸的话,我也愿意。”
“我说真的,请你以后再也不要理我了。”
肖静又重复了一遍。
“我宁愿把这种不幸当作是一种幸福。”
“你不明白这种不幸给你带来的后果,它会让你……”
“纵使让我死也没什么可怕的。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吗,生和死仅仅是个生活状态而已,生死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这样的不幸让我就此死去,我也决不会有什么怨言。”
“……”
“我真是这么想的。”
“妹妹看上去比我强多了,而且工作也很认真……”
“这我知道。”
“妹妹是个很现实的人,也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
尚雨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摇了摇头,凝望着肖静。
“比起美的幻影来,还是一个现实的结婚对象好。”
“怎么会是美的幻影呢!你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人啊!”
尚雨将双手放在肖静肩上,用力地摇晃着她的身体。
“看,明明是实实在在的人嘛!干吗要说成是幻影呢!”
“不,仅限于你才是幻影呀!”
“怎么会呢!莫非我看到的你是彼岸的你吗?”
“比起永久地在一起,还是将这视为美的幻影比较好。”
白色的雾霭渐渐笼罩了两人的身体,而且颜色越来越浓。尚雨的手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可他用手攥紧拳头,却什么也抓不住。
“趁还没下雨之前,咱们赶紧下山吧!”
刚走了几步,肖静就被什么拌了一跤,差点摔倒。
在白茫茫的雾气中尚雨伸出了手。这一次他扶住了肖静,他感到很意外。
肖静没有像上次一样身体微微一倾就站了起来,而是倒在了尚雨的身上。
那次肖静跌倒的一瞬间,尚雨正想伸手扶住她。可她的身体却像蝴蝶一样飞了起来。直到现在,尚雨都清晰地记得她的身影动作。
尚雨将摇摇晃晃的肖静抱住,肖静的手抓着尚雨的衣服。
肖静没有立刻脱离尚雨的身体,反而依偎在尚雨的怀里。
当肖静意识到这一点时,自己吓了一跳。她忙从尚雨的怀里站了起来。
“谢谢你了……”肖静低着头说。
“已经开始下雨了……”
在肖静依偎在尚雨身上的那一刻,天上飘下了雨点,不是毛毛雨,而是冷飕飕的小雨。
尚雨抬头望了望天,忙脱下外套披在肖静的头上。
“跟我来。”
尚雨拉着肖静跑到了圣水湖上面的古松群下。
古松高大健壮,枝干都交织在一起,没有空隙,雨点落不进来。
无论是肖静,还是尚雨,此时脑子中都印着深秋的红叶下尚雨用衣服覆住肖静身体的形象。
“衣服给你吧!天这么冷,别感冒了。”
肖静从肩上拿下衣服递给尚雨。
尚雨没有接肖静递来的衣服,他还处在美好的想象中。
“今年是个多雨之年……”肖静望着顺着松叶滴下来的雨滴。
“哦,是吗?”尚雨回过神来,看到眼前肖静举着的手,忙将衣服接了过来。
“这不是你说的吗?”
“啊!是呀!”尚雨应了声。他的思想麻木了。
“今年的雨水确实不少啊!”
“也并不多呀!只比去年多一点点。”
“深秋时节下雨不会打雷吧?”
“应该不会吧!不过,即使打雷,也不会打到我们头顶上的。”
“这是在哪儿?”尚雨突然问。
“沂山啊!你不知道吗?”
“喔。”尚雨还以为自己在石门坊呢!
刚才陷入沉思的时候,尚雨还以为自己和肖静站在红叶下面呢!
尚雨在汽车展时遇到思嫒。在竹丛旁边,他指着黄蝴蝶飞去的地方问:那是沂山吧?
如今尚雨真的来到沂山,反而忘却了自己身在沂山的事实。只有那只蝴蝶让他感触到这是沂山。或许沂山便是蝴蝶的栖息地吧!漫山遍野的彩色蝴蝶栖息在沂山的花丛中,人一点也看不见。但现在花丛早已经枯萎了,蝴蝶那柔弱的身体又该栖息在什么地方呢!
不,或许不是这样的,尚雨想。蝴蝶或许早已经变成了蚕蛹,躺在柔和温暖的丝蛹内,等待来年破茧成蝶。
肖静那不可思议的身体,就是裹在透明的丝蛹中的吧?尚雨也希望自己可以栖息在这样的丝蛹中。
想到这些,尚雨的额头渗出了汗水。
肖静却以为是落在他脸上的雨水,忙从怀里掏出手绢递给尚雨。
“雨水落到你的脸上了。”
“谢谢。”
尚雨接过手绢,使劲地擦了擦脸。手绢都浸湿了,他的手心也冒出了汗水。
尚雨攥住手绢,险些塞进怀里。当他发现这一点时,忙把手绢送还给了肖静。
“真不好意思,把你的手绢弄湿了。”
“没事的。回去洗干净就行。你的脸色很苍白,是刚才着凉了吗?”肖静瞧了瞧尚雨的脸。
“可能是因为最近吃饭不好的缘故吧!”
尚雨的双腿打颤。为了不让肖静看出来,他的脚在地面不停移动着。
“瞧,雨停了。”肖静说。
“哦,雨真的停了。该回去了吧!或许过会还会再下呢!”
群山上笼罩的乌云还没有散去。耸立在山顶的杉树,因为刚才的雨水,看得更加清楚了。
尚雨眺望山脚,山脚下被雾气笼罩着,什么也看不见。冷飕飕的风吹过来,雾气也随之移动着。
地面也都被雨水淋湿了。
杉树上的叶子簌簌下落着。经过这场雨,加快了杉叶凋零的速度。
“对了,你的山楂还在山下呢!恐怕都淋湿了吧?”
“毛巾还在上面放着呢!”肖静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望着山下。“姑妈这么久不见我回去会担心的呀!”
肖静的眼光焦灼,手脚无措。她本来就没怎么化妆,只是在嘴唇上涂了淡淡的口红,此时全被雨水打掉了。
肖静的打扮有些像农村妇女,穿着粗布衣服。可这种朴素的美,让尚雨感受到一股自然之美。
“我上山的时候遇到你姑妈了,她应该知道你上山了。”
肖静和尚雨沿近路下了山。山脚下隐约可以听到流水的声音。山脚下的雨似乎比山上下的要大。
雾气中掺合着白色的东西,渐渐多了起来。
山楂树下的篮子已经不在了。或许在下雨前被肖静的姑妈提前拿回了家。
山楂树的姿影在雾霭中显得更加雄壮了。虽没了叶子,可枝头的红叶越加明显了。
“快点回去吧……”尚雨仰望着天空,“你姑妈或许正在四处找你呢!”
“我送送你吧!”肖静说。
“不用了。我自己下山就可以,天色也不早了。”
“那好吧!下山要小心呀!再见。”
“再见。对了,你还要在这儿住多久?”
“我也不知道。在这儿打扰姑妈家我真觉得过意不去,可是……”
“就这样吧!回去的时候,你可以打电话通知我一声吗?”
“好的。”
“那再见了。”
“再见。”
肖静转过身,走进了附近的小房子里。
小房子此时也难以看清了。尚雨分不清肖静住在房子的哪个地方。
尚雨回过头,望着山下冷冷的雾气,慢慢地下了山。
在沂山见到肖静,对尚雨来说,不见得是幸福或喜悦,但尚雨从肖静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温暖的爱。
看上去肖静比想象中要坚强,在丧失丈夫后,并没有被痛苦击倒。但是肖静悄悄地躲到沂山上,这是一种什么心绪呢?难道不正是说明肖静在躲避现实吗?
尚雨问肖静什么时候下山,她也犹豫不决,莫非肖静要在山上长住么?
“不过,山上的风景也美,又安静,住在那里倒挺好的。”尚雨这样想。
在山上见到树叶飘落,不禁让尚雨想起了万物是怎样在自然的美妙力量下生生不息,变化不已的。
站在沂山上的肖静,使尚雨的心中产生了一种糅合着幸福感觉的忧郁之感。
一闭上眼睛,尚雨的脑海中马上浮现出沂山的郁绿和从高处泻下的相当气魄的瀑布。连在工作中,尚雨也时常陷入遐想。
“下班之后直接回家吗?”同事问。
“是呀!”尚雨答道。抬起头来,向窗外眺望了一下。
“回家没什么要紧的事吧?不知一起去舞厅放松放放松吧!”
尚雨被什么吸引住,来到了窗边。
“对面的风筝铺……”
“什么?”
“我是说,对面的风筝铺什么时候关门了呢!”
“哦,你才发现吗?已经关门好几天了。据说风筝铺转让给一个卖衣服的了,新老板过几天就搬过来。”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这我哪知道,或许是因为冬天的生意太清淡,风筝铺老板觉得将房子租出去更好吧!”
“真是这样的吗?”
尚雨踮起脚,朝风筝铺前面的街道看了看。
五
温泉里的客人已经很少了。尚年一个人在温泉里尽情浸泡着身子。他老年的肌肤在灯光下显得过分苍白,毫无生气,宛如流尽血液的僵尸。但他的胸膛四周不断冒着泡泡,使人觉得水是很热的。他打了个呵欠,伸了伸又细又瘦的双腿。他的皮肤松弛,好似干瘪的核桃般。皮肤形成了一道道褶皱。
老龙湾的泉水清洁,是造酒的好原料。尚年在温泉中似乎嗅到了美妙香味的酒气。他顺着香味朝窗口望去。酒气好像就是顺着那个缝隙飘进来的。但造酒的池子离温泉地至少有一里路,酒香是一路飘过来的吗?
“看来风向变了……”尚年睁了睁发困的眼睛,尽量使自己打起精神来。
外面的风好像变大了,吹得屋顶的小侧窗一晃一晃地。温泉的水面也似乎起了波纹。
尚年还呆在池子里不肯起身。灯光打在他的身上,脖子和手腕上的青筋鼓得老高。最近他没有剃胡子,下巴上的胡子在灯光下形成的暗影投在他的胸前,原本稀疏、柔软的胡须经过光线好像无限地扩大了,在胸前映得黑乎乎一片。
温泉水看起来相当清洁。尚年的思想麻木盲目地认为酒就是这样的温泉水制成的。想到从酒瓶中倒出的晶莹粘稠的白酒,他很不得俯下身子尝一下这制作酿酒的温泉是什么味道。
阿洁已经上了年级,皮肤也不如年轻时光滑细腻了。尚雨瞎想到:如果阿洁在这样的温泉中浸泡上一段时间,肌肤或许会恢复青春的光彩的。
尚年恍惚之间看到对面的池子里站着一个**着身子的年轻小姐。在冒着腾腾热气的池子里,小姐的身子好像是在虚无缥缈的梦境中。
尚年望着小姐洁白如雪的**,顿时惊住了。他觉得自己的手好像托住了女子那丰腴的有弹性的胸脯。尚年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而且越来越快。
当尚年抬头看到女子的面容时,“啊”了一声,猛地从温泉池里站了起来。
尚年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像喝醉了酒一样。
他扶着岸边的木头座椅,站稳了身子,用一块大的浴巾包住了身体。他朝池中望去时,突然发现池子里的水是黑的。
莫非是因为他思想的不洁净,才将池水染黑了吗?他吓了一跳。
因为刚才他看到女子的面容时,才发现小姐原来是阿洁的女儿容凤。
已经这把年纪了,还会产生这样的幻想,他觉得实在丢人。而且幻想的对象,竟然是他喜欢的人的女儿,一想到这些,他觉得自己龌龊不堪。脸一下子涨红了,浑身也出了一阵冷汗,好像自己的想法被别人发现了一样羞愧无比。
这时候,屋子里的老钟表敲响了十一点的声音。
尚年抬头瞧了一下钟表,转过身,又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温泉。池中的水还是如先前那样澄澈。
屋顶的小侧窗被风吹得一晃一晃地。透过小侧窗,尚年看到了天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月儿周围有云在走动。
“伯伯,给您搓搓背吧?”
这声音使尚年有些意外。他回过身,只见对面站着一个少女。少女身穿一件黄色的短上衣,衣角挽着,看上去有些褶皱,不过给人一种干净利索的感觉。她的下身的小腿裸露着,洁白晶亮。她显然是刚从对面的温泉屋里过来的,头发梢上还有一层水蒸气形成的水珠。她远远地站着,眼神有些胆怯。
眼前的小姑娘给尚年一种奇妙的感觉。或许是由于少女那样羞怯的姿势的缘故吧!
“伯伯,这样可以吗?还需要再用些劲吗?”
“这样就可以。”
尚年本来是要走的,却又安心地躺了回去。他听到这个少女的声音,一下子轻松多了,刚才身上的丑恶全被少女身上的单纯给洗刷掉了。他感觉自己的心灵像被清泉洗涤了一样。他的心头有的是一种既非**又非爱的思绪,是一种推着他的心飞向远方的毫无感觉的陶醉之情。他感觉自己仿佛越过了烦恼和苦闷,进入了一个非常圣洁的世外仙境。
少女双膝跪在地上,用雪白的手指麻利地揉搓这尚年的背。尚年感觉舒服极了。他侧过身子看着少女,她的额前留着长长的刘海儿,像门帘一样悬在半空。她的小腿紧密地贴在地板上,沾着几滴从毛巾上溅上的水珠,在灯光下闪烁这亮晶晶的光。
灯悬在池子中间正上方的屋顶上,被风吹得一闪一闪地。晃动的灯光照在少女的脸上,非但没有削减少女的光彩。反而因为暗影的叠加显得愈发具有魅力了。好像形成了一面昏暗的影像,在漆黑的夜里闪动。尚年被这幅景象迷住了,痴痴地望着少女。当少女意识到这点时,羞怯地低下了头,昏黄的脸染成了红色,可她的手依旧没有停下来。
尚年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做是不礼貌的。他大概被这样“美的镜像”的虚幻力量吸引住了,以至忘掉了自己的身份。当尚年意识到这种行为是不礼貌时,就低下头转过了身子。
“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工作呢?”
“其实,我也……总之,还有许多难以说清的原因。”
“噢,你多大了?”
“十五了。”
少女用力拧了拧毛巾,轻轻地擦着尚年的背。
“这难以说清的理由,是家庭的呢!还是社会的呢!或许都有吧!一个这么小的女孩子在这样一个残酷的社会还能做些什么呢!”尚年心想。
少女的胸脯拢起来了,尚年还以为她十**了呢!原来她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呢!想到这些,尚年觉得心里流过一阵清爽的气流。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嗤嗤地笑了起来。
“伯伯,您笑什么?有什么事情那么好笑吗?”
“没事,没什么事。”尚年恢复常态,他打了个寒颤,“真冷啊!”
少女回过头看了看,说:“真对不起,我忘记关门了。”她双手扶地站起身,走过去关上了门。
“伯伯,您快出来穿上衣服吧!外面好像下雨了。”少女走过来说。
“下雨了吗?”尚年刚才看天的时候,天上还有月亮呢!
“是啊!好像是雨,又好像是雪……”
“是雨夹雪啊!”
“嗯!”少女认真地点了点头。
屋顶的侧窗缝隙处飘进来一丝雪花,落在温泉池里便融化了。尚年抬头看了看。这时,站在一旁的少女的裸露的雪白的小腿闪进了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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