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渺渺,烛火荧荧。
狭小的僧舍之中传来低沉的诵经之声,百里辰缓缓睁开双眼,只觉头脑一阵昏沉,却在听闻熟稔的经声之后舒适许多。自己所卧床榻的对面正盘腿而坐一名僧人,轻轻叩击着木鱼而诵着经,不由说道:“寂明?”
寂明闻声,缓缓睁开眼,见百里辰下了地来,也直起身来,将身前的东西整顿了一番,说道:“你可昏迷有些日子了。”百里辰这才想起昏迷之前自己便是在宫商水榭探听到了极为惊人的消息,想到这儿,忙问道:“我昏迷有多少时日了?”
寂明掐指算了算,继而说道:“约莫四日了。四天前寺里的小沙弥去山下汲水之时,于岸边瞧见了你便带了回来,你怎么会落在陵川之中?”百里辰忖道:“当初苏小哥说自己在宫商水榭之时便是被陵川的急流送到了渡通山脚下……公冶谨也曾说过南陵渚当中有一条急流起自宫商水榭,沿陵川而下,止于安陵渡通山……他当初为什么刻意与我说这些?”
正想至此处,忽的听闻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寂明禅师,百里公子可醒转了么?”正是公冶谨的声音!百里辰一惊,当下望了寂明一眼,但见他微微颔首,冲门外说道:“已醒转了,公冶施主请进。”
只听得禅房之门“吱呀”一声被公冶谨推了开来,他见百里辰已然下地,不由笑道:“还好,我还道我刻意告知百里兄的急流要将百里兄这条命给夺了呢。”说着,将禅房之门一阖,便走上了前来。
百里辰道:“公冶公子,你当初为何要与我说那些急流?还有……在宫商水榭之中,你似乎便有意与我保持距离,可是为了让我放心查探而不牵连到你么?”公冶谨闻声,忙冲百里辰行了一礼,道:“百里兄果真心如明镜。当时言辞之中多有得罪,还望见谅。当时也不知为什么,与百里兄未接触多时便觉百里兄此去宫商水榭定是为了探查有关忘尘渡一事,为了叫百里兄放心探查,这才刻意与那些人说我与你不识得。实则我也有些私心,便是你若不幸被宫商水榭中之人发觉,他们也不好来寻我的晦气……公冶谨声名事关公冶世家,还请百里兄多多见谅。”
百里辰点了点头,道:“这我明白。”公冶谨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不过当日宫商水榭确是起了一场小小的骚动,虽说不是为搜查百里兄而起,却多少与百里兄有些关系。”百里辰奇道:“却是什么了?”
公冶谨道:“便是当时原本在二楼守卫着的两名护卫忽而毙命,可是百里兄的手笔?”百里辰摇了摇头,道:“那不是我做的……不过……那二人可是因为心裂而死么?”公冶谨一惊,道:“正是!百里兄果真知道其中关窍?”百里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嗯……算是吧。不过此事事关他人机密,不便多说。”
公冶谨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也不便多问。过了没有许久,便是席将军带了一众人马来查了宫商水榭,虽说没有查到什么重要的证据证实宫商水榭便是传说中的忘尘渡,不过……刚好也便借了那二人之死作为托词,将宫商水榭给封了。”
百里辰却是心中更为烦乱,心道:“宫商水榭不过只是南陵王他们的一个据点罢了,有没有药人之说倒是其次,他们牵扯出来的策反之事才是重中之重。将宫商水榭封了也不过是扬汤止沸……如今最关键的还是要前去千灯障通知灯前辈他们才是,也不知掌琴人他们所说的时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若是让他们占了先机……说不得又得要生灵涂炭。”
想到这儿,忙问公冶谨道:“公冶公子,距离我们前去宫商水榭到如今,已经有几日了?”公冶谨虽是奇怪他这样问,却还是答道:“七日了,百里兄可是想到了些什么么?”百里辰心道:“想不到这一去竟然已经过了这么许久……纵是顺着陵川而下也花费了三日光景,再加上昏迷的四日……也不知掌琴人有没有去寻灯前辈的晦气。”
寂明见百里辰兀自锁眉,便合十道:“你既有如此多放不下之事,总需快些前去了结了才是。”百里辰给寂明这么一说,忙点了点头,冲公冶谨与寂明说道:“对不住了公冶公子,改日再去府上拜会,如今我有要事在身,少陪了。”说罢,忙迈开佛步,急急地朝着山下奔去。
公冶谨望着百里辰的背影,眉头微微一紧,继而冲寂明说道:“寂明禅师,看来……宫商水榭还不仅仅是忘尘渡这么简单啊……”寂明微微一笑,道:“也不知何时起,这忘尘渡一说便传了开来。原本众生皆不知晓的神秘之处,便这么忽的浮出水面,难保没有疑点。公冶施主可是有些失望?”公冶谨给他说的一笑,继而轻叹一声,道:“公冶世家历经盛衰交替,作为世家之主,难保没有些私心在,寂明禅师可不要笑话才好。”寂明闻声,合十躬身道:“只消是为众生福祉而为,私心与否,却也不甚重要。”说至此处,望着百里辰远去的方向,郑重地躬身念道:“阿弥陀佛。”
千灯障。
千灯障便在渡通山的东北方向,距离并不甚远。约莫一个时辰之后,百里辰便奔至了千灯障外,却见一名面戴青铜面具的男子正负手望着千灯障内,当下忖道:“瞧这人的形貌,倒是有些像素问口中所言那名透露忘尘渡信息之人……不知是不是他?”想到这儿,百里辰便行至那人身侧,方才行至他的左近,便嗅得一阵柔和的药香,却是叫人说不出的舒畅。
百里辰思虑片刻,冲那人作了一揖,道:“这位先生,请恕在下冒昧——”那人闻话,扭过头来瞥了百里辰一眼,冲他点了点头,道:“何事?”百里辰道:“先前在下曾于友人家中听闻他描述一人形貌与先生颇为相似,是以心中有些好奇,才有一问。”
那人苦笑一声,继而说道:“我与世上所识之人千千万万,又如何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人了?”百里辰忙道:“这却不重要,在下只是想知道……宫商水榭便是忘尘渡的这一消息,可是先生透露出去的?”
那人闻话,轻轻点了点头,道:“不错。怎么?足下是要来捉我问罪的么?”百里辰摇了摇头,道:“不敢……还要多谢先生将这等重要之事吐露,否则我等一众仅知忘尘渡丧尽天良之事却束手无策才是真叫人不安。”那人淡淡地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些人,总以为自己能管的了世间所有的事,便是再神通又如何……”说着,顿了一顿,黯然道,“便是连最为亲近之人也难得一见。”
百里辰见他兀自伤身,便又冲他行了一礼,道:“无论如何,还是多谢先生慷慨相助,我等感激不尽。”说罢,便不再理会那男子,闪身入了千灯障。
原本百里辰还道自己曾进过千灯障,应是能知晓如何在其中行走,却发觉千灯障之中不仅诡谲,而周遭阵法更是变化多端。当下唯有先让自己避而不见那些扰人心绪的浮灯,只是静下心来思虑究竟如何是好。
忽的,百里辰想起当初与镜儿、掌灯人一并进入千灯障中时的情景——自己当初似是曾指出若千灯障中一切干扰皆是因双目能视而起,那么只消闭目不见即可,是时掌灯人似是颇为赞赏。想到此处,百里辰便欲闭目而行,然而未行多步,便觉心中不安愈发强盛,复行几步,更是忍不住便要睁开双眼来看。
百里辰无奈之下,唯有自下裳上撕了一片布条,将双目覆上,于脑后结了一结,这才迈开步子朝着深处走去,以双耳辨位,再不理会那些浮灯之扰。
实则百里辰此行颇为奇险,若是行差踏错,亦有可能便深陷千灯迷障。何况百里辰并非瞽者,双耳并不如瞽者那般敏锐,是以于千灯障之中行进得颇为困难。
所幸百里辰初次进入千灯障之时便留心过此间布局,深知此间非以后天八卦布阵,其中关窍若以八卦推演,必将深陷迷障。是以于行进之时,于此节特别留心,未过多时,便觉双足一陷。
百里辰一惊,忙扯下蒙眼的布条,不由暗赞一声,心道:“想不到误打误撞当真寻见了中间的池沼……”说罢,忙照着先前镜儿告诉自己的法子踏上了木桩朝着正中的小屋飞身过去,却在落于天元位之时,发觉毒沼正中的木屋外,掌灯人、侍灯与先前于宫商水榭见到过的鹊桥仙已然倒在了血泊之中!百里辰暗叫一声不好,忙加急了脚步朝着木屋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