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叶寺内东侧的宝殿三壁已有地锦残骸,整个儿瞧去已有些年月。殿前左右各立一座六牙白象石雕,而殿内已是座无虚席。
百里辰不由叹道:“贵宝刹果真闻名遐迩,竟来了这许多江湖上声名煊赫的人物。”渡客比丘微笑道:“百里公子过誉了……”说着,引百里辰至一处空蒲团处坐了下来,道:“百里公子还请在此稍待。辩经大会不时便会开始,小僧还需前去山门处引渡其他客人,唯有怠慢了。”百里辰还了一礼,道:“小师父请便。”
待得目送渡客比丘离去之后,百里辰打量了下殿中众人,忽而瞧见镜儿、掌琴人与徐素问已在其中一隅坐了下来,不由微微一笑,行至三人身侧,道:“镜姑娘,琴先生。今早我来伶歌舫寻你们,却听柳姑娘说你二人已然赴会来了……”
掌琴人神色淡然道:“我们此番目的既是一致,总归是会在这见着的,何必事先一道过来。”百里辰怔了怔,继而在二人身侧坐了下来,道:“琴先生说的是,是我愚钝了。”说着,顿了一顿,又道,“镜姑娘,可曾见到九星神相?”
镜儿“嗯”了一声,继而指了指坐在最前一排的一名身着粗布衣衫的中年男子,说道:“阳明叔叔便坐在最前头,便是那个身边地上放了一把卜相招牌的那个。”说着,顿了一顿,又道:“掌琴人说现下阳明叔叔与封陵王同坐,我们贸然前去叨扰不合礼数,现下唯有等辩经大会结束之后再去寻他。”
百里辰点了点头,继而冲徐素问说道:“对了素问,方才我与爹爹在山道上收到了二先生的传信——”徐素问奇道:“又出什么事了么?”百里辰剑眉微微一蹙,道:“信中不曾详写,二先生只是说接下来可能要与三清观那位凌道长一道去三清观住一段日子,想是要误了与我们相约的时间……瞧二先生的笔迹,似是匆忙之中写的,不知他与那名凌道长遭遇了什么……”徐素问笑道:“梅二的智计你还有什么信不过的,总不会出太大的乱子……不过十次相约倒是有七八次见不着,梅二的话我可是不再轻易信了。”
二人正说着,忽见前面一名苦行僧转过身来,但见他犹疑片刻,继而说道:“二位施主,小僧冒昧叨扰……二位先前可是提及了三清观?”百里辰与徐素问对视一眼,继而点了点头,道:“不错,大师有何指教?”那僧人微微敛眉,继而合十躬身,道:“三清观绝迹江湖多年,二位是如何知道三清观的?”
百里辰忖度片刻,道:“在下一名好友与三清观门人略有交情,是以才会知晓。那名道长在下也曾见过,剑上的功夫俊的很。”那僧人思忖片刻,继而说道:“多谢施主指点。”说着,行了一礼,又转过了身去。
百里辰与徐素问正疑惑间,忽见封陵王起身道:“今日蒙迦叶寺方丈不弃,暂由本王代为主持此次辩经大会。诸位不必拘礼,大可畅所欲言。”说着,顿了一顿,又道:“还请远自漠北的密宗贵客落座。”说着,冲方才入了大殿的一名密宗禅师示意一番,请他落了座,继而说道:“白玛次仁禅师乃是漠北密宗佛法大成,此番前来迦叶寺便是为求与中土佛法交融求进。”
白玛次仁闻声,微微颔首,道:“封陵王爷谬赞了,小僧不过渺渺求佛者之一,岂敢以密宗佛法大成自居。小僧长久居于漠北,于中土佛法景仰已久,听闻中土三大宝刹有奉行密宗辩经的习惯,小僧对贵宝刹更是心向往之。”
徐素问闻声,不由眉头微微一蹙,道:“这密宗的禅师瞧来许是个辩经的高手……现下迦叶寺年轻一辈的弟子中,最善于辩经的寂明大师与寂慈大师均前去斗台讲法……不知——”镜儿奇道:“徐大夫,你为什么说那大和尚是辩经的高手?他不过说明了来意罢了……这也瞧得出来的么?”
徐素问微笑道:“你别瞧他笑得一副悲悯众生的模样,实际上一出口便已摆了我中土三大宝刹一道。”百里辰点了点头,道:“他适才说‘听闻中土三大宝刹有奉行密宗辩经的习惯’,便是这么一句,瞬间便自抬了身份,说三大宝刹皆居密宗之下……表面上瞧去是对中土佛法敬仰之极,实则是在贬低中土佛法……”镜儿一怔,打量了白玛次仁一番,点了点头,道:“经你们一说,我越发觉着这喇嘛面目可憎了。”
却见封陵王身后一名年轻比丘站了起来,冲白玛次仁行了合十礼,道:“大师远道而来着实辛苦。大师能屈驾鄙寺,鄙寺深感蓬荜生辉。佛法如海,纳百川而容万物,此番能有此良机与大师交流佛法,实乃小僧之幸。”
百里辰轻轻一拍手,赞道:“答得好!这位是寂宁师父吧?”徐素问亦是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果真不错!好一句纳百川而容万物,顿时便叫那边漠北密宗归作中土佛法的一个支流了。”
白玛次仁面色微变,继而说道:“小师父客气了。”说着,在封陵王身侧坐了下来,继而冲封陵王说道:“封陵王爷,小僧前些日子读佛经时,生了些疑惑,还望得在座诸位高僧点拨。”封陵王淡淡一笑,道:“禅师请便,本王已说过,辩经大会大家大可畅所欲言。”
白玛次仁微微颔首,继而朗声说道:“都言释家四大菩萨,文殊大智、普贤大行、观世音大悲、地藏王大愿。地藏王成佛前曾有大愿,是为‘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因而又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说。然而世上诸恶横行,地狱何时能空?而地藏王又何以成佛?”
此话一出,掌琴人便淡淡而笑,道:“这喇嘛可真是有备而来。”而座下众人俱是面面相觑。寂宁与身边众僧人相望片刻,不由眉头紧蹙,其余僧人亦是不知如何答复。白玛次仁见状,不由微笑道:“小僧冒昧,本便不该如此钻进牛角尖,倒是叫诸位高僧见笑了。”
徐素问剑眉一蹙,道:“这喇嘛说话果真是恶毒……”百里辰沉吟片刻,继而起身合十行礼,道:“大师力求精进有何错之有,关于大师所言,在下心中有几分计量,若蒙大师不弃,愿与大师探讨一番。”白玛次仁微笑道:“哦?中土果真能人辈出,不知足下与迦叶寺有何渊源?”
百里辰心道:“这喇嘛好生刻薄,此一句便叫我等非迦叶寺中人不好出面,且还将迦叶寺好生贬低了一番……”念至此处,不由说道:“在下曾蒙迦叶寺寂明禅师授业,乃是迦叶寺俗家弟子,名唤百里辰。”白玛次仁怔了一怔,继而说道:“原来如此,不知百里施主有何高见?”
百里辰微微一笑,缓步行至白玛次仁身前,恭谨道:“晚辈以为,地藏王菩萨所言地狱不空不成佛并非引得地狱中诸恶莫作。只是菩萨悲悯众生已苦,生死轮回间已有罪报,菩萨此愿只是为渡其诸恶,以求其向善。是以菩萨真正想说的只是世间并无无可救药之人,唯有不愿给予之心。因人世冷眼,诸恶再无回头之日,菩萨不过以为,芸芸众生的手,没有一双不该被紧握。”
白玛次仁给他说得一怔,继而颔首道:“中土释教果真能人辈出,小僧服矣。小僧还有一问,百里施主既为俗家弟子,平日里却又是如何修习佛法?”百里辰答道:“何处无禅意?无处不参禅。”白玛次仁笑道:“哦?却不知参悟得些什么了?”
百里辰正欲说话,忽见原本坐在自己前面的那苦行僧直起身来合十行礼道:“足下净土,门外红尘。”白玛次仁怔了怔,冁然颔首道:“原来如此……不知足下何方高人?”那苦行僧微微颔首,道:“不过一介行僧。”白玛次仁点了点头,对封陵王说道:“封陵王爷,小僧今日可是开了眼了。”封陵王朗声一笑,道:“禅师过谦了。”说着,直起身来,道,“今日辩经便到此为止,明日午时再续,诸位读佛时有什么疑惑大可提将出来,互相探讨。”
百里辰冲那行僧点了点头以示感谢,继而行至镜儿身边,说道:“镜姑娘,我与神相并无交情,可否请你先行一说?”镜儿点了点头,继而行至任阳明身前,探头笑道:“阳~明~叔~叔~”
任阳明先是一怔,继而笑道:“丫头?你怎么也来了?原本今儿个能见到掌钵人前来我已是惊异万分,没想到你这丫头也来了?”镜儿一怔,道:“掌钵人?你是说——”任阳明笑道:“不错,便是方才与次仁禅师辩经的那位行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