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奇这帮流民,在生命不保的前提下还跟着队伍不肯离开,便想过去问问。
一圈下来狗儿红着眼回了营寨,跟随的花十四也是久久无语。
“有什么可怕的,与其饿死在异乡还不如死到自己家里,至少还能埋进祖坟。”
落叶归根,融进国人血脉里的念头,人越老这回乡的念头就越足。
这百多个人的流民群,老年人占多半,剩下的大多是一些无父无母的孩子,青壮汉子一个没有,倒是有几个用布帕包头发的妇人,手里拿着先前劫路贼匪丢弃在路边的柴刀粪叉。
几个人一边煮稀粥一边对狗儿道:“俺觉得,回到家乡也不一定会死,金贼要是来了俺大不了躲进地窖里便是。”
“俺男人染病死了,就剩下俺和娃子了,若是继续在关卡耗着,俺娃子就得卖给别人,与其这样还不如回家试试。”
“没什么可说的,婆婆还没送走,我不会改嫁!这些年跑够了,死就死吧!”
几个妇人的话,狗儿真想对坐在官衙里吃肉喝酒的大官们说一遍,可惜不成。
“十四!”
“怎么了狗儿?”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们还能跟我们几天,你又在想什么?”
狗儿眼光灼灼的盯着车上的糙米道:“我在想,要是和周老头买一袋米,他会不会同意?”
花十四道:“别傻了狗儿,这个地方,有钱也买不到吃得!”
狗儿叹口气道:“那他们也太可怜了,锅里只有些野菜,哪里有力气跟上咱们,肯定会被路上的贼匪杀掉!”
花十四道:“这帮人也没个壮汉子,打个猎都不成!”
狗儿一愣,一把抓住他肩膀哈哈笑道:“他们没有,我们有啊!一大帮人呢,与其吃饱了再营房里躺尸,还不如去附近打打猎,到时候稍微给他们一些,也就够一群人吃了!”
花十四看着兴奋异常的狗儿叹口气道:“大家伙都走了一路,累的不行,吃完饭就想着回屋睡觉,谁肯去!”
狗儿怒道:“我花钱买还不行吗?”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狗儿开价一贯钱,不拘大兽小鱼,只要能让后面那群流民多吃上一口东西,有力气赶路就行。
一贯钱,对如今的狗儿来说还真不怎么在乎,但是对这帮泥腿汉来说,那可是好多钱,狗儿就从应征的三十多个人里,选了五个曾是猎户出身的民夫出来,又去和周老头要了绳网,借了大刀,周老头本来不同意,但是旁边的老将军点头说去吧,都是治下百姓看着他们活活饿死也不太好,还额外给了狗儿两张弓,感动的狗儿热泪盈眶。
老将军拍着狗儿肩膀道:“打到了可口的小兽,可拿来营房和他换米面。”
狗儿一瞬间就把眼泪擦得干净。
就这样,到了队伍休息时,这五个汉子就抓紧时间背着绳网出去,到附近山头挖个坑摆弄个陷阱,等队伍出发前再去查看。
等到了晚上,就请示出营,在附近设下更大的陷阱,第二天再去查看。
有时候是空手而归,有时候还真能提一两只兔子野鸡啥的跑回来,然后找老将军换些杂粮米面,再送给流民吃,流民们也会捕鱼捉虾,有时候摸到大个的鱼就派个小娃来找狗儿换粮食。
这是后话,再回到主线。
话说第二天天一亮,队伍摆开阵势,派出第三次传令兵过去。
“三次再不开寨门,视同匪寨!”
杀气腾腾的话传回寨子,宕昌寨的寨老坐着吊篮,带着十几个青壮,挑着一只羊两头猪还有五六袋米面,求见了老将军,声泪俱下的磕头请罪,然后吃了几鞭子,就把老头放了回去。
没办法,寨子里的百姓怀疑大军会杀良冒功不肯开门,你难道真要带兵杀进寨子,告诉他们你没有“杀良冒功”,然后定罪为“贼匪”再剁下他们脑袋处理?
吴大帅会信,估计朝廷的文官们死活都不会信吧。
与其惹这样的麻烦事儿,队伍还不如早些出发去别地。
一行人马继续过河爬山,队伍风尘仆仆走了一天路,终于又到了一处叫荔川寨的小城寨,看那寨墙上严阵以待的寨兵,狗儿叹口气。
一路上路过好几个空荡荡的村寨,唯一人多地方还不让你进,眼瞅着货物半份没卖出去,能不着急么?
伸手拦住怒气冲冲准备派传令兵过去诘问的刘指挥使,拱手建议道:“张老将军,再这么下去可不成,大军进不去也就罢了,但是这货物可就得压在手里了!”
老将军道:“那你说咋办?”
狗儿远远的瞅了眼站在寨墙上的寨民道:“让小子过去试试吧!”
老将军上下打量狗儿一眼,直接拍拍肩膀道:“还以为你小子是个胆小鬼,原来某家瞧错了眼儿,去吧,大胆的去,他们要是敢放箭,老夫就给你报仇!”
狗儿翻翻白眼,你屠光了寨子,小爷也活不回来了啊!
拱拱手,回了唐家村人队伍里,左右看看就指着四五辆马车对着唐老三和几个上岁数的老汉道:“把马车拉过去,再把车里的货物摆在地上,剩下的听我指挥!”
几个老汉点头。
狗儿便带着他们举着“利州西路商盟”的旗子走了过去。
城寨上,几个穿着牛皮甲拿着弓箭的寨丁,见一个小娃领着几个老头赶着几辆马车大步流星的走过来,就扭头对着旁边一个中年汉子道:“寨主,射箭不?”
寨主皱着眉头道:“等等看,这小娃不像是贼匪,看那旗号似乎是商队,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商队!”
狗儿带着哆哆嗦嗦的唐老三走到距离寨门,五十米处的地方,就挥手让几人把货物摆开,然后站在马车上,双手拢住嘴对着寨墙上大喊一声:
“城上的瞧一瞧看一看啦,州里官爷怕治下百姓缺衣少粮,特意拨了兵马护送我等商人与你们交易,俺利州商盟的货物是物美价廉,应有尽有,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里面的人要不要买?出来吱个声,我们就收拾东西赶去别处寨子啦!”
听城下小儿喊了这么一通话,寨墙上举着弓箭的寨丁便扭头对寨主道:“寨主,小的瞄准他了,射不射?”
“射射射!我让你射!”
中年寨主一巴掌把寨丁拍倒在地,整整衣服咳嗽一声,就对着城下狗儿喊道:“小娃子,你这都有什么货物?”
狗儿道:“你想买啥我这里就有啥!”
寨主一愣,瞅了眼地上的几样货物道:“你那袋子里的盐巴要多少钱?”
狗儿道:“一百二十文一斤!”
寨墙上道:“你这太贵啦!俺们平常买的才七十文一斤。”
城下道:“这位大哥你瞅瞅,现在是什么个环境,整个境内还敢做生意的只有俺们‘利州西路商盟’,俺们冒着生命危险来做买卖,那价钱肯定比平常贵啊!而且你看到后面那群军汉了吗?每日的吃喝嚼用,都要从卖货的份子里拿抽成,俺卖这价钱,贵吗?小子再多说一句,这时候,有得买就不错了!您说是不是?”
城墙寨主点点头,旁边寨丁道:“寨主,这小子果然是做买卖的,要不俺们开寨门放他进来?”
“开开开,我让你!”
用手打会疼,寨主就用脚踹,等把说开寨门的寨丁踹倒在地,寨主才对着城下呵呵笑道:“小子你说得也是,正好俺寨子里的盐巴也不多了,那就给我来上十斤!”
狗儿道:“你偌大个寨子,十斤盐巴哪里够!俺们走了下一次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了,让我说,至少要一百斤!”
城墙怒道:“你这狡猾奸商,你那盐巴贵的要死,我才不上你当哩,就要十斤!”
狗儿拱拱手道:“好吧好吧,你说的算,小子懒得和你说!”
让唐老三用秤盛了十斤盐巴,秤杆打的高高的,完事装进麻布袋里,用手提着,走到寨门口仰头道:“喂,城上的,也不开门,也不系个篮子下来,我怎么给你?”
刚喊完话,城头就递下来个大竹篮,狗儿把装盐巴的袋子放里面道:“盐巴提上去,复完秤就把钱递下来,敢少一文钱我就告诉官爷,治你罪!”
城上道:“莫啰嗦,你不缺斤少两,我自然不少你一文钱。”
城墙窸窸窣窣好一阵,竹篮子又系了下来,扒头看筐底,一枚一两的银锭,外加个一钱的银角子,狗儿捡起来,用牙齿在两个银锭上都咬了一口,见上面牙印清晰,就收到兜里,重新回到马车栏杆上道:“城上的,你问问其他人还要不要买东西?不买我们就得赶路走啦!”
城上寨丁瞟一眼狗儿扭头对寨主道:“寨主,早点赶他走吧!俺瞅见这奸滑商人就来气。”
“走走走,我让你走!”
寨主握着鞭子狠狠的抽了他几鞭子,只把他打的抱头告饶才作罢。
“这城里缺衣少穿都一个月了,让他走了,你给爷爷变出东西来?看见你就闹心,还在哪儿傻愣着干嘛,还不去提着锣回寨里喊他们,告诉他们,谁家要买东西都过来到寨墙上!”
就这样,狗儿等了一刻钟,原本严阵以待的寨丁突然被一群大小娘子老婆子给挤出去老远。
“小娃娃,可有梳子?”
“有镜子吗?”
“你布卖多少钱?有没有红颜色的?”
“给俺来一斤盐巴!”
“小子,你那儿可有茶叶,给老汉称两斤!”
……
乱糟糟一堆喊,回了这个忘了那个,狗儿只好喊道:“你们能不能用笔纸记下来!”
“小子,你那儿可以笔墨纸砚卖?”
狗儿:……
找货,送货,收钱,记账,找零好一阵忙活,只把狗儿累倒在地,城头上的女人们才陆续消失。
“咳,小子,你是不是要交税啊?”
城头上再次出现寨主的身影,开口就要和狗儿收税。
狗儿道:“俺又没在你寨子里做生意,交那门子税?”
丢给他个白眼,赶着空马车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