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他望着她,她亦望着他。
便见他面无血色,手里有剑青禾,晃晃若昼。
便见她眉头稍皱,身上有衣金凤,栩栩如生。
便见二人长袖间,相隔不过一十三步。
是飞身一剑便可抵达的距离。
是将有一人要下黄泉的距离。
于是,王满修轻启了苍白的唇瓣。
“剑出,天地。”
音落,左腕拂剑。
有轻闷响声入耳。
是剑鞘落。
是青禾剑出。
电光石火间,一道光辉璀璨的无暇剑气自雪白的青禾剑刃上亮起,紧接着骤然升高了百来丈,熠熠入云霄,宛若庭上仙人降下的天罚!
而就在这道剑气上达天庭的刹那间,那原本安然于夜空中的点点繁星竟是忽然流光溢彩、瞬息万变了起来!
整个夜空都在肉眼可见地明暗交替、斗转星移,有无数原本明亮的星体霎时黯淡,有无数原本黯淡的星体霎时明亮,有无数理应亘古不变的星体化作了流星,有无数本该稍瞬即逝的流星停下了脚步……
那一道道繁星异动而留下的尾迹,将整个夜空都画上了百年难遇的色彩。
是名副其实的天旋地转。
是真真实实的人间奇景。
便见百里外,孟岳城,周家大宅里。
那黑白相融的阴阳圆盘上,有四名身裹阴阳袍的道士正仰首探着星辰。
是三人直立,一人坐椅。
是二人睁眸,二人合目。
是一人位于圆盘中央,三人位于他身后的九尺之外。
与院外世人面对这星空异景时的大呼小叫、鬼哭狼嚎不同,这四名道士就这般静静地仰首探天,不发一言。
当然,倒也不是真的都不发一言。
最为年少的周桓望着这漫天流星,有些紧张地眨了眨眼,瞧了眼身前的父亲,又瞧了眼身旁的姐姐,悄声道“姐,你说爹他应该早就算到今日这景象了吧?”
“叫家主。”
便有周筠抿唇轻声回道,青丝上的白银发簪稍稍地颤了一颤“不是应该,是一定。”
周桓眨了眨眼,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他侧过脸,瞧了眼另一旁,那坐在木椅上的姑姑。
姑姑依然眼缠布带、颈裹丝巾,但身上所穿却已并非素袍,而是与他们一般的阴阳道袍。
周桓不大理解为何奇门已废的姑姑会重新穿上道袍;也不大理解为何爹……家主会亲自推着姑姑走出那间静谧的小屋,来到这夜色之中;更不大理解为何早已没有了双眸的姑姑还会仰首,要望这星空……
但周桓不会问,也不敢问。
他不会从早已说不出话来的姑姑口中得到答案,也不敢去问名字中就带了个‘厉’字的家主。
所以,周桓只好眨了眨眼,不再多想,悄悄看向了身前九尺外的家主。
见周厉背手,合眸观天。
是唇角微扬,不发一言。
……
月色变换,繁星震颤。
但这一切都非是那道青禾剑气本身。
那道青禾剑气并非是如此不着边际的玄奇景象。
那道青禾剑气,只是一道高有百丈的无暇白芒。
一道在砖瓦碎裂前,就已劈断开大地的白芒。
一道在剑鞘坠落前,就已急掠出十步的白芒。
而在白芒前,青丝披肩的扶流右脚侧踏一步,立即双手合掌横握于了身前。就见她轻挑眉头,一瞪双眸,两抹奇光突闪,身上裘衣中的凤凰便好似忽然有了神魂一般,迎着璀璨夺目的一线天,张开了自己那对浮光跃金的丰满羽翼。
是一道剑气至。
是一阵凤华起。
‘嗡——————’
在第一声短暂而剧烈的雷霆尖啸后,所有人的耳朵都忽地失了声。
无论是近在白衣身后的钟离燕,还是已经提枪起身的殷少,亦或是站下灯笼玄门下的四人,甚至是那身在数十丈外、身在城北秦家的秦玉骨与司马先德……全都在听见那响彻云霄的巨响后,双耳发聋,什么都听不见了。
而在这青禾剑气与金纹凤凰相撞之时,其迸射而出的万丈光辉亦是几乎将这真煌城内所有胆敢睁目直视的无名之辈给灼瞎了双眼,痛得‘嗷嗷-’直叫,一个劲地在地上打滚了。
但没等他们打滚几圈,他们便惊恐地发现,自家那原本结实牢固的梁木架、砖石墙,都突然震颤而裂、分崩离析了——看不见又听不见的他们只能赶紧躲避着一块块砸落的砖石瓦块,边哀嚎着边抱头鼠窜,根本不明白发生了身来。
至于那些有名之辈,至于那有着稀世灵眼的钟离燕,那有着赤红妖瞳的鸩家女子,都迎着一阵阵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浪,艰难地眯着双眸,正拼尽全力地往万丈光辉里瞧去。
先是见扶流青丝散乱、衣袖乱拂,双掌紧握于身前,双足虽未曾后踏半步,但整个身子已是向后平移出了六七余尺。
再是见她眉头紧锁,双眸奇光闪烁非常,似是幅很是吃力的模样,但其身前的金色凤凰依然两翼高展,直面着百丈剑气,护着她的周全——而在这金色凤凰之外,周遭那些市井巷道、那些招牌仓房、那些金银铜铁,都早已是被这道青禾剑气给摧枯拉朽地灭了形神,悉数化作了尘埃粉末,连一砖一瓦都没剩下,只有个光秃秃的大坑,若有星陨掠过。
便见尚能游刃有余的扶流微微抬眸,透过那天地一线的白芒,将目光落在了手提青禾的他身上。
然后,猛然惊瞪双眸。
因为在那里,面无血色的王满修闭着眼睛,轻吸了一息,将左手缓缓地抵于青禾剑刃之上,轻抬起了二指。
她自然是认得这个姿势的。
她也猜出了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剑出,天地。’
面色惨白已若死人的王满修睁开了双眸,望向那眉目间总算露出了几分惧色的扶流,淡淡一笑。
“以叩,王庭。”
音落。
奇光闪。
二指弹剑。
是【叩王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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