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于黄粱大梦梦醒时分,徐家的家主又将那面写上了‘徐记奇货’的黄底幌子给重新挂了回去。
年过而立的家主虽说自幼便生在长在这天下四座奇门城的真煌中,与不少奇门子弟都结为了异姓好友。平时常常隔三差五就作伴一起上街去喝个酒、或是去竹林里比划比划啥的,可谓是自小便饱受奇门熏陶——却是不知是否是因为他天资不够的缘故,家主一生都对奇门玄术一窍不通。即便其有心思去拜师学个一招二式,却是在断断续续地花了近十载时光的修习后,也仍旧不晓如何凝练契运,流转气息,连最简单的【驭气飞剑】也丝毫使不出来。
不过,定居真煌城的徐家虽不是奇门世家,但在从前走镖行商时,还是雇佣了不少无家无室的玄师武夫作为门上客卿的。这些身负绝学的徐家门客,虽说在徐家商局关门之时走了一大半,但还是有一小部分留在了徐家,为新开业的‘徐记奇货’打探货源,走遍天下,好寻找奇珍异宝了。
家主向来仁善,自然也不会亏待了这些效忠了家族数十年的忠义客卿——金银绸缎,宝玉美人,只要这些客卿想要的,徐家都会各方打点、尽量满足。如此一来,久而久之,徐记奇货的名声不仅在奇货行业,更是在奇门江湖中愈发响亮了起来。不仅那些原本想去奇门大家混口饭吃的三流玄师改了主意,要来徐家鞍前马后;更有一些名声在外的侠客义士,出于一些缘故,或是年老体衰、或是厌倦了杀伐,也都慕名前来,想来徐家安定余生。
徐家家主本是有些为难的——自己虽家境殷实,但耐不住想来自家吃口饭的江湖人士实在太多,今天迎来一伙,明日又来两伙,弄得徐家像是古时财大气粗的四君子一般,要养三千门客;再者,自家既不是好斗善战的奇门家,也早已不行商旅了。如今只是探宝觅珍稍稍需要些人手而已,哪需要养这么多戎装之辈来看家护院——又不是那南朝的雍华天子,要整整四千禁军来把守着皇宫大门!
但是吧,若是要明着拒绝这些不远万里,迢迢而来的玄师侠士,家主又怕会拂了江湖的面子。若徐家原本就是颇具实力的江湖人家,倒还好说,拂了就拂了,不怕有啥——可徐家不是啊!徐家家中老少十来口,无一人会武功奇门,皆是文弱之辈,几乎俱是手无缚鸡之力。这要拂了江湖的面子,难保会有心怀歹意之徒来寻衅滋事。届时,还不得仰仗江湖来御江湖,保自家太平安康——那便更不能事先撕破脸皮了不是?
幸好,就在徐家愁眉苦脸的时候,来了根救命稻草。
准确的说,是个人。
也不记得是具体哪一日了,大约是初冬时节,家主想不出能体面解决家中门客愈来愈多的手段,心里烦闷,便出门去了街角的酒楼,想来吃些既能御寒、又能消愁的烧酒,好一醉方休。
却是不曾料,今日的酒楼中,多了一人。
一名身着长衫、手摇折扇、面容消瘦的说书先生。
就见这两鬓微白的说书先生,端坐于长桌之后,先是一拍桌上惊堂木,令整个酒楼霎时寂静,再一甩折扇,‘哗-’地一声掀起帷幕。
“说,这真龙天子曾有一剑定江南……”
便就侃侃而谈起来了。
这说书先生书说得着实厉害,不仅抑扬顿挫信手拈来,更是知晓常人所不知的野史秘闻,乍一听还煞是可信,很快便让整个酒楼的食客都情不自禁地聚精会神于其言语之中了。这说书先生腹中文墨满满,又很善编排故事节奏,说书说得引人入胜,几是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大舌头,咬文嚼字不太清晰,也不知是其不善官话的缘故还是因为……
“停!稍停一下。”
白衣忽然出声打断了老者的讲述。
干瘦老者茫然抬首,朝他看来,疑惑道:“怎么了,公子?是老朽何处说得不妥了吗?”
“不不,不是老先生的事。”就见白衣连忙摇了摇头,瞧了眼一旁同样面露几分诧异的少女,回首微笑道:“老先生,恕小生打个岔……那说书先生,是不是喜欢在每次将书说完时,不道‘且听下回分解’,而是道上一句‘请君久等’?”
话音刚落,就见老者霜眉倏然一挑,惊道:“公子怎会晓得?!”
王满修无奈一笑,小声嘀咕了句‘这天下怕不是只有一名说书先生了’。
但紧接着,他又皱了皱眉头,忽然想到,眼前老先生所讲的故事,理应是发生七八十年的事情了……难不成,这世上除了‘百年三圣’之外,还有个‘百年说书’?
寻思片刻,不得其解。
便抬头冲老者淡淡一笑,清声道:“只是小生在家乡中,也有听说过如此一名奇人而已……看来,这位说书先生,是名不畏风尘的江湖说书人了。”
老者立即点点头,赞同了两声“是啊,是啊。”。
其实,游历江湖的说书客自古都不算少见。像说书人这般靠耍嘴皮子的饭碗,一般走得都是游行戏班的路子,要不断走乡串村地去说去学,才能不断吸收新鲜的故事与稳定的听众——一直只窝在一座小城中的说书人并非没有,只是这些说书人要么是家境殷实,要么就是兼职说书,本质实为哪家府上的师爷了。
而像这大舌头说书人一般的,自雍华萍水郡一路说书说个上千里,说到这西域真煌城中的,却也实在是凤毛麟角——走乡串村是走乡串村,可你这跨郡越州的算是怎么回事?路上盘缠都不算钱的吗?是中原大地没人听书了,还是因为西域之地多豪侠、愿意一掷千金?
能走这般远的,大约都不是为了吃口饭了。
便也就可以说,如此游历的他,比起说书先生来讲,更像是个江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