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有石碑。
上拱下方,两菱角。
石碑背面,刻有密麻缭乱文字,约莫数十行,迹为真龙小篆,非大梦隶书;石碑正面,雕有盘腿坐一人,身着袈裟,脑后却青丝杂乱,脸上神色也不似悟道僧人那般心平气和,是幅悲悯痛楚样。
也不知是否是秋时气候颇为潮湿的缘故,石碑中人的眼角,有小小水珠一颗。
忽有疾风吹拂,使其自脸庞上滑落。
晃漾的珠面中,倒映出了一道寒芒。
就听一声金铁石裂响,有柄白若冬雪的素剑飞旋而来,刺入石碑之中,霎时便崩裂出了数道缝隙。
蓦然回首,望大殿中。
望一逍遥仙人急步后掠、望一翩翩白衣紧随而至。
方才一剑,本为仙人想要突然回身打白衣个措手不及之招,却不曾料被后者看穿了路数,将计就计反将一军,前踏抬剑,将仙人手中青禾给打飞了出去。
眼见偷鸡不成,仙人立马想要撒腿遁走,却是不料这白衣忽然眼闪奇光,步法变得奇快,竟是不消一瞬就已近在三尺间。
不过,仙人就是仙人,即便已是这般紧要关头,却依旧面色如常、不见多么惊恐。
其忽挥右臂,往那三十步外、刺入了石碑中的青禾伸去,默念一声‘来!’。
就见那如雪般银白的素剑先是一颤,紧接着‘咚-’地一声崩裂了整块石碑,疾飞回仙人掌中来。
面色冷峻的白衣微微侧眼,余光凛然一扫。
忽听耳畔有箫声。
抬眼望去,是一柄灵玉匕首,如道湛蓝雷光,急折转向,往那青禾剑飞掠而去。
两剑凌空相撞,殿内金铁铮铮声不绝。
紧接着,匕首落地,白若雪的青禾剑却是仅微颤半瞬,便继续飞来。
但半瞬就已足矣。
白衣箭步前踏,手中铁剑直刺向仙人胸膛。
貌若女子般阴柔有仙气的长发男子微皱起眉头,只得避重就轻,扭身侧转,让那铁剑擦着自己的左肩过了去。可这般一躲,却是无异于亲手大开身前门户,拱手放任白衣近身至咫尺处。
而白衣自不会放弃这大好时机。
霎时间,将身中三分契运凝练成内外双息,再若溪流入海般,迅速将之汇至左手掌心。
便是一掌拍于男子心口。
“砰——”
忽见男子身上布袍猛然激荡鼓起,接着瞪目猛吐一口津液,竟是整个身子都向后飞摔出了数丈之远。
白衣收掌眯眼,望向那正捂着自己胸口、踉跄后退的阴柔男子——嘴角渗血的他,看来是实实在在地吃下刚刚这掌摧息了。
可这还不够。
白衣一瞪双目,手提铁剑,身形复而掠起。
须要你……魂飞魄散后,方可罢休。
阴柔男子急停止步,抬眼眺了眼驰来白衣,抿了抿唇,冷哼一声,立即以左手黑鞘收回青禾,再以右手猛地将其横拔而出,迸出一道拦腰斩来的凛冽剑气。
紧接着,转手将青禾竖起,再故技重施,收鞘出鞘一次,迸出一道足以将山岩磐石所一分为二的剑气。
这一横一竖,连成一个‘十’字,冲白衣迎面而来。
剑气冰寒,其势则更是令人胆寒,寻常甲士,不,寻常玄师若遇此景,必定是要撤步后掠,寻条后路,好避其锋芒——然这白衣王满修,却是不闪不躲,神色如方才,是幅冷峻无情样。
先见,其眼中奇光闪烁,身上白衣翩翩拂起。
再见,那两道骇人剑气,竟是在触及白衣的刹那间,突然折了方向,转而去劈裂了殿内圆柱、打碎了地上石板。
就是不能伤到白衣分毫。
阴柔男子瞪大双眼,一脸惊异地开口道:“你这奇门是——”
话音未落,白衣却已掠至身前,不由分说地劈下一剑。
男子立即架剑于肩前,歪首奋力接下了白衣这剑。
可才闻金铁声响,白衣竟已提膝抬腿,一脚踹在了男子的腹部,将之踢飞至数步之外——不用说,这一踢,自然也是凝练了三分契运的。
一踢止,一剑又至。
不给他片刻喘息的机会,白衣又以奇门步伐飞掠而至,冲其心窝再递一剑。
已是挨了一掌一脚的阴柔男子立即抬起青禾,架开白衣这剑,紧接着便是撤步后掠,拉出一丈距离,不让白衣再有机会踢到自己。
然而,却是又闻箫声凄凄。
男子一怔,回首望去,就见那先前落在地上、好一会儿没动弹的灵玉匕首竟又忽然悬起,长啸袭来——本以为它在与青禾的交锋中已是耗尽了所有剑中气息,却不曾料是那白衣主动让其落地,若一条冬眠毒蛇般蛰伏休憩。
眨眼间,那湛蓝色的灵玉匕首已是近在咫尺。
阴柔男子此时因为要躲避白衣,已是掠步后撤,双脚离地的状态。而要在空中扭转身体,避开这柄直冲其心口而来的灵玉匕首,谈何容易。
可他还是做到了。
阴柔男子奋力一甩右袖,扭过半身,使那灵玉匕首与他擦肩而过,仅是割破了其肩上布袍。
轻舒口气。
双脚离落地还有半瞬。
而一旦落地,便就能重换一息,反守为攻了。
阴柔男子抬起眼来,望向身前白衣,微扬唇角:哼,好啊,好啊!你这王满修,不仅会那【百尺近】,还会那【整衣冠】,着实不错,不错不错……既然你已这般盛情款待,那我又怎能,不拿出些压箱底的奇——
忽闻箫声未断。
男子猛地一怔。
视野里,那柄湛蓝色的灵玉匕首宛若真有神灵驭剑一般,竟是在与他擦肩而过的刹那间又倏地折了个一百八十度,自正面冲其心口刺来。
男子大骇,若姑娘般清秀的脸庞上露出了万分惊恐的神色,急声大呼道:“这怎么可——”
话音未止,寒刃已至。
眨眼间便将之捅了个透心凉。
男子瞪目大咳一口浊血,身子被飞剑后掠带出数丈,‘咚—’地一声钉在了那纹着蛇蟒的通天圆柱上。
他红唇颤抖,低头看向了那柄不偏不倚、穿透了自己胸膛的湛蓝匕首。
“什……么……”
言罢,垂首。
不觉有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