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见你们阁主。”简短的一句话,没有任何客套寒暄,却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威摄力。
门口的守卫有些惊异地打量着来人,衣着是简朴的,眉目之间也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然而偏偏有种让人不敢违背的气势。尽管是这样,开口就要见阁主,还是让他们吃了一惊。随随便便地要见碎兵阁的阁主,这是近几年来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作为中原第一大杀手的培养地,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碎兵阁无异于龙潭虎穴;而在所谓的正派人士眼中,碎兵阁再厉害,也是歪门邪道,是不值一提的。总之,无论如何,今天的情况是他们没有遇到过、也没有想到过的。况且,上面似乎并没有吩咐过会有什么重要的人物到访。
“我要见你们阁主。”看守卫没有什么反应,略略有些不耐的,那人又重复了一遍。一名守卫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刚想说些什么,被旁边的同伴一把拉住了。“稍等,我这就进去通报。”
然而,那个男人的目光一直放在身边女孩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周围的人和物。守卫也看了看那个孩子,如果不是受那个男人目光的指引,甚至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女孩,她太瘦小了,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脸。领着一个孩子来做什么呢,到这个杀手云集的地方?守卫看向这两个人的目光里多了一分探询的意味。在他审视目光的注视下,女孩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一步,那个男人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阁主请您进去。”进去通报的守卫走了出来,颔首伸臂,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男人默默地跟着他走了进去。在经过同伴身边的时候,两个守卫交换了一下眼色,能得到阁主亲自接见的人可不多呢,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身份。要知道,即使是肯出几万两银子雇佣杀手的东家到来,阁主也往往交给属下去打理。虽然处在江湖瞩目的地位,但是阁主对于人事往来一类的事情,却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淡漠,与其他的杀手组织也没有什么往来。而如今——
心里想着,脚下的步伐却没有丝毫减慢。“请您在堂里暂作休息。阁主马上就到。”守卫走到大堂门口就止住了脚步,对男人说道。男人略一点头,径自走进了大堂,坐在左侧的檀木椅子上。旁边的茶几上有一杯新的普洱茶,显然是刚刚沏好的,他端起茶杯,自顾自地喝了起来。茶是好茶,色味俱全,爽而不腻。“人间有天堂,茶中有幽香。”说的也不过如此吧?
脚步声轻轻地响了起来,男人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把孩子拉到自己怀中,却没有回头。“先生,您的茶用完了吗?”原来是一个小童。男人点点头,把茶杯递给小童。打扫过大堂后,小童从后门离开了。
男人坐在椅子上,看着堂中的摆设,四把檀木椅子对称地摆放在两侧,中间显要的位置上也摆了一把檀木椅子,与那四把椅子大体相同,但是靠背上镶有一圈金边。镶金的椅子背后,是一个宽大的橱柜。里面摆放着一些书卷,还有一些杂物。等等,那是什么?在橱窗的一角,有一柄修长的剑,通体闪着幽蓝的冷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乎是——伏龙剑?那把陪伴了武当辉真道长几十年的剑,虽然不是什么上古神兵,可是剑随主荣,在江湖中也是颇受尊重呢。然而自从辉真道长五年前在拜访昆仑派的途中意外的死去,这把剑就一直下落不明。没有想到,真是没有想到,这把剑竟然会在这里。那么,辉真道长的死,是否与碎兵阁有关?
细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男人坐直了身体,却仍未回头。声音的主人走进大堂,却没有坐那个中间的位子,而是在他的正对面坐了下来。“等了许久没有丝毫不耐烦,见了碎兵阁的主人仍不卑不亢,阁下好定力。这般人才,我已经许久未见了。”听得这番话,一直以来冷定的男人眼神里有了些许细微的变化。“真没有想到,名闻天下的碎兵阁的主人竟然是一个女子。”“冷静如此也会对此感到惊讶么?天下人莫不是如此吧,女人就只能在男人的羽翼下寻求庇护么?”女子淡淡地笑着,“阁下远道而来,并且指名要见我,究竟有何贵干?”男人拉住女孩的手,有些爱怜的抚了抚她的头发,“我想把她托付给你们。”“哦?”显然也感到了惊讶,女子眼中闪过了疑问的神色,然而语气却是仍旧是不徐不缓的:“碎兵阁是培养杀手的地方,不是做善事的组织。”“这个我当然知道。我把她送来就是要把她培养成一个杀手。”“女杀手?”女子再度笑了起来,声音中却多了几分萧索,“碎兵阁是不收女子的。女子无论是意志力、定力还是出手的速度比起男子来都差得太多。”她俯下腰去,这次的话却是对着那个女孩说的:“你多大了?”女孩被她的目光看得不自在起来,再度退了一步,眼睛垂下去看着自己的脚尖,“十岁。”
“先不说碎兵阁不收女子。无论怎么说,十岁才开始习武实在是太晚了。除非有极高的天赋,否则很难在武功上出人头地。而且,你看看她的身子,哪里像一个十岁的孩子?又瘦又小,和七八岁的孩子差不多.要把这样一个孩子培养成材,我们需要付出多少人力物力?而且未必能够得到对等的回报,这样的买卖我是不会做的。”“这孩子留在我们手里就是死路一条,我只有这条路可走。即使在武功上一窍不通,她可以也为你们做一些其它的事情。”“如果希望我有什么悲悯之心,你似乎是找错了地方。”仍旧是淡淡的语气,却是丝毫不留情面的,“不要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对于杀手而言,是没有善心这种说法的。她能做的,也不过是些杂活而已。”男人叹了口气,“这孩子是个可塑之材,留下她对你们会有帮助的。如今我被仇人追杀,也无力再保护她了。”
“好吧。”女子看着孩子眼里惊慌的神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向那个男子,“那么我就破例收下她了。至于她做什么,我们会安排的。”女子看了她一眼,话却是对着男人说的,“男子微微苦笑,“事到如今,她能够保命我就已经满足了。”女子点了点头。男人涩声道:“那我先走了。”接着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她在这里会安全么?”女子看着女孩的眼光收了回来,径直看向门外,”碎兵阁是培养杀手的地方。既然你把她送到这里,无论是否适合,她都是一名杀手,杀手的任务在于完成任务,没有人能够保证他们能够活着回来。”男人看了看女子,想说什么,翕动的嘴唇终究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是进门到现在,他第一次认真地看这个女子,她身着一袭白衣,面庞是秀丽而纯洁的,从她的脸上看不出岁月斧凿的痕迹。然而是什么,让这样一个女子成为一代杀手的领袖,在血腥里经营着自己的生活?把孩子交给她,真的是对的么?
仿佛看出了他的疑问,仍是微微笑着,“怎么?还不走吗?把孩子托付给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有十分要紧的事要去办吧。至于她的问题,就不劳挂心了,她既已加入碎兵阁,就是碎兵阁的人,我们会负责安排她的。”再不理会男子,她领着孩子从后门走了进去。
“你叫什么名字?”“萧灵。”“从今天起,你就是碎兵阁的一名杀手,你以后的生活和一些日常的事情我会叫人去安排,你的任务就是修习武功,明白了吗?”女子轻轻地说着,语气却是坚定的,像是叹了一口气,“至于你的父亲,恐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女孩显然没有听见她的最后一句话,低着头摆弄着手指,脚不住地在地面蹭着。
“除荷左使,从今天开始,你负责培养这个女孩,明白了吗?”“是!”干净利落的回答,竟然也是一名女子!她和阁主,是碎兵阁里仅有的两名女子,没有想到还会再有第三个的出现。可是这个女孩,似乎并不是练武的材料啊。尽管如此,看着阁主幽深的目光,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应着。
“阁主怎么会收这样一个女孩,瘦瘦小小的,根本不是练武的料嘛,除荷,这回你可有的忙了。”从议事厅里走出的时候,毫不避讳就在他们身后跟着的女孩,右使珲戎一面取出他的刀来擦拭,一面说道。“我也不知道阁主是怎么想的”,紫衣的女子走着,淡然说道,“不过阁主这样做,一定有她的用意。不过不管怎么说,要把这个孩子培养成才,可真是不容易啊。”“哪里是不容易,简直是不可能的嘛。”左右使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转向她,吓得她怯怯地低下头去摆弄着衣角,“唉”,右使辉戎不满地转过头来,看见生人就吓成这样,怎么能成为一个杀手?阁主这次的任务还真是不同寻常。
女孩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眼里的泪水险些溢出来,幸好左右使已经回过头去不再看她。一直想着家人什么时候才能接她走,孩子根本没有听见两人在说些什么。然而一抬头,她看见了两人看向她的目光,那目光——不是把她当作一个人,一个可爱的孩子来看的,那目光和仆人在市场买菜时的目光竟然一摸一样!那是对待货物的眼光,里面只有衡量的意味,没有一丝感情,没有喜爱,甚至,连厌恶都没有!面对这样漠然的眼神,明白了自己身处什么样的境地,女孩强忍住泪水,她不能哭,不能哭!伯伯为了带她来这里,一路上被仇家多次围剿追杀,已是遍体鳞伤,就是为了让她有一条生路。虽然没有受到作为一个人的待遇,然而,在这里,她起码能够活着,即使只是暂时的庇护,她小小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活着!
前面走着的左右使并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对于她的兴趣实在是有限,两人转而开始谈论最近的行动以及计划。“那个什么崆峒的道士还真是不堪一击,什么道家高手,也不过如此嘛,在我手下没走过十个回合就死了,哼都没哼一声。”辉戎哈哈地笑着,表情就像杀了一只动物般,带着戏谑的笑,确切地说,她甚至不知道那能不能被叫做表情。因为,虽然带着笑意,他的脸看起来却是那么辽远而模糊,那样的脸上,似乎从来没有也不该出现类似“笑”这样的表情。
“没有被发觉吧?”“怎么会?除荷你也太小看我了。你可知道,我去刺杀他的时候,他在干嘛?”有些神秘地,辉戎问道。“在做什么?”“那个老道士正在搂着一个胡姬喝酒呢,看见我吓得他脸都绿了!什么狗屁静心清修,哈哈哈——!”“那个胡姬怎么处理的?”除荷迅速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问道。“自然是杀了,看到我杀人的人一个都不能留!”面上的笑意转瞬被狠毒所代替,随即又嬉皮笑脸起来,“除荷,你也知道,我对女人是没有什么兴趣的。莫非你还担心什么不成?”没有什么回答,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除荷向着自己所居住的落荷林走去,那个女孩怯怯地跟在后面。“唉”,辉戎摇了摇头,偶尔的戏谑已经成了他在碎兵阁里唯一的乐趣,然而这个除荷,虽然没有那么睿智和淡定,然而那份冷漠和阁主却是一模一样呢。自己对于女人没有什么兴趣,这倒是真的。在被训练为杀手的十年间,他磨灭了所有的情感与牵念,那时候觉得经受那样的训练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情,现在回头看看,却也不过如此。那时候以为漫长得永远过不去的十年训练期,现在回头看一看,不是也模糊得仿佛一场云烟么?所有的痛苦不舍都会随着时间被遗忘。阁主的话,恐怕是对的吧?如今,就是前面站的是他的昔日好友甚至是父母,如果有命令,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刀劈过去。以前他一直以为,他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一名杀手,这样的想法,在他结束了十年的训练期走出训练场的时候也没有改变过,然而,在后来的闯荡江湖的日子里,他却明白了:自己首先是一个杀手,其次才是一个人。也正是领悟了这一点之后,他停滞不前的刀法才有了突飞猛进的飞跃,让阁主都大加赞赏。果然,一个杀手只有做到了心中了无情念,武功才会有长足的进步吧?看除荷近日来的表现,她似乎也已领略到了这一点。不再多想,他疾步走回自己的藐雪斋,抽出长刀,在院中舞了起来。
“过了这座小桥,能看到一片竹舍,左数第五间就是你的屋子,懂了吗?去吧,整理好东西,明天开始和大家一起练功。”除荷拿起桌上的茶杯,没有看她,淡淡说道.“走吧。”女孩在小童的催促下退了出去。
漆黑的夜里,女孩在简陋而坚硬的床上躺着,大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风绕过竹林的枝杈呜呜作响,摇晃的黑影在窗外闪动着,像一个个孤零零的头颅。女孩抱紧了单薄的被子,土砌的薄墙另一侧,有男子熟睡的鼾声传了过来,然而并没有丝毫减轻她的恐惧。她害怕——从小到大,她第一次独自在外面过夜,以前睡觉的时候,哪一次不是奴婢们铺好软绵绵、暖烘烘的枕衾哄着她入睡?在她睡熟后,也是丝毫不敢懈怠,经常来查看被子盖严了没有。就是在路上被追杀、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伯伯对于她,也可谓是百般呵护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她知道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见到家人了。伯伯在路上曾经多次告诉她要学会自己照顾好自己,而婶婶,那个美丽而温淑的女子,在仇敌攻入家中的时候被乱刀杀死了。
女孩在床上瑟瑟发抖,不敢闭上眼睛,仿佛一闭眼睛就能看到狰狞的鬼魅。幼小的孩子在凄冷的夜风中惊恐地盯着外面黑黝黝的世界。这个女孩不知道,这对于她坎坷的命运,才刚刚是一个开始。在以后的日子里,她所经历的事情,是当时的她不能够想象的。女孩在惊恐的注视中,度过了她在碎兵阁的第一个夜。
那时候的女孩,无论经历了什么,仍然是单纯而幼稚的,她怕鬼魅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这世上,就是真有鬼魅,也没有什么可怕,只不过是蒙冤而死的冤魂而已,时常地返回看一眼他们被无情逐出的世间,就是做了什么事,也不过是报了自己生前的仇。然而这世间的人,抛妻弃子、卖友求荣、**犯上者比比皆是。这世上,最最可怕的是人的心啊!
碎兵阁_碎兵阁全文免费阅读_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