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王志博走在校园里,随意地游荡着,留恋地看着周围一切。然后他走累了,就躺在田径场的草地上,静静地观望天色,直到太阳下山。
天黑时,他起身出南校门,打算找家饭馆好好吃一顿,为自己饯行。在一家江浙菜馆里,他点了好几大盘菜,慢慢地品尝着,后来又叫了两瓶啤酒,却只喝了两杯,就喝不下去。这样坐着夹着磨蹭着,直到接近九点钟,他才叫买单,慢慢地走出餐馆。服务员看着满桌子剩下三分之二的菜,直皱眉头,心道现在的大学生真是太浪费了,一点都不知道勤俭,毫无革命优良传统……
王志博走回去时,绕到了文科女生宿舍楼前,站在路旁一棵树下,望着赵妍的宿舍窗户发呆。他站了许久,浑不觉得冷,后来脖子酸了,便甩了甩头、耸耸肩,想继续再看,忽然鼻子一热,感觉液体流出,他用手一抹,竟是血迹斑斑。赶紧掏出纸巾来擦掉,然后塞住鼻孔,心想怎么忽然流鼻血了,难道火气太大么?蓦地他浑身一震,想起了伍田子最后说过的话:在每月毒发的前八小时,身体某一个窍孔会出现流血症状,也许是鼻子、也许是耳朵,也许是嘴……说明药力已至最后期限,内脏开始崩裂了。
王志博登时天旋地转,站立不稳,心道终于来了,自己的生命要结束了。他扶住树干,艰涩地想:“真是太准时了,一点余地都不给。”
他转身往回走,捂着鼻子低着头,不让人看见。血在继续流,他只想快回宿舍去清理。走到一个三叉路口时,却见前方有两人迎面而来,明亮路灯照耀下,正是赵妍和原先那位外籍男留学生。
王志博怔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该躲还是要招呼呢?只见赵妍手里提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物,和外籍男生轻声说笑着,往女生宿舍楼走去。经过他身边时,王志博捂着脸默不作声,赵妍忽然“咦”了一声,扭头朝他这里看来,似认出了他的身形。王志博赶紧迈步往前走去,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强烈地想要逃离这个尴尬的偶遇。
“喂!”赵妍在后面叫他,王志博不回头,摆了摆手,匆匆地走远了。
他跑回宿舍,只有小辉一人在床上看书,见了王志博捂着鼻子的窘样,哈哈大笑。
王志博没理他,三下两下用纸巾、冷水把鼻血止住了,可是心里的血,却在流个不停。他思念了整天见不到的人,竟然是去和别人约会……早上那个胖女孩一定是在骗自己,因为徐力说今天是圣诞节,那对老外来说是个重要的节日,赵妍于是抛下自己陪人过节去了,明显胳膊肘往外拐的行为……王志博心酸得不知怎么形容,只觉浑身无力、手足冰凉,魂魄都似不在身体里。
良久,他突然长叹一声,心道:“罢了罢了,反正我也快死了,还吃这些醋干嘛?你有别人照料,正好免了我的后顾之忧,我可以安心地去了……”他站起身,深呼吸了几下,像豁然想开了一般,脸色渐渐归于平静。
他俯身从床铺底下捞出了一个篮球,拍了几下,然后朝门外走去。
“喂!你发什么神经啊?现在还去打球!”小辉叫道。
“是啊,我手痒了。”王志博扭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发现一个练球的好地方,就在实验楼的天台上,现在去正是时候。”
“靠,真变态!”小辉嘟哝着:“当心摔死你。”
王志博一笑,走出了宿舍。
生物系实验楼的屋顶是王志博选好的自尽之处,他不愿意坐等死神降临,也不愿意别人对他的死胡猜乱测,他宁愿让自己死得像一个意外,只留给别人惋惜,而没有其它。实验楼的条件符合他实施这样的计划:首先是地点偏僻,不引人注意;其次是楼层够高,距离充分;然后是天台宽阔,可以奔跑;最后关键一点是栏杆有处破损,容易撞断。在这里打球,失足跌下楼去,相信不会有人怀疑它的真实性。
为了把戏演得更好,他昨天还弄了一个破垃圾篓,把底掏空,挂在天台阁楼的外墙上,然后用粉笔画了一个大大的框,做出一块篮板的样子,这样看起来就更像练球的场所了。虽然不免有人怀疑在这里锻炼的简直是疯子,但世界之大,什么鸟都有,为什么允许有人在水里跑步,就不允许王志博在天台练球?
所以王志博觉得无所谓,反正结果都是死,只要简单干脆,不引起争议,不被人看出是中毒的原因就行了。
但话说回来,准备归准备,真的到了这一刻的时候,人还是不能平静对待的。王志博没有坐电梯,而是从楼梯步行上十楼,走完最后一级台阶时,他的心都仿佛跳出了胸腔外,抓住阁楼铁门的把手,感觉是要打开地狱之门,有阎罗众鬼扑面而来的恐惧……
站在最顶层的天台上,王志博脸色惨然,心若死灰……周围阴风呼啸,夜色晦暗,远处教学楼的灯火稀疏,显得十分冷清;附近四周的花草树木形影绰绰,增添了寂寞孤独之意。从栏杆望下去,十层的楼高让地面的水泥板显得遥远而森白,仿佛在冷冷地等待着,似乎知道他很快就要从这里跳下去,结束自己19岁的生命。
凉风嗖嗖,王志博面无表情,肩膀却在微微发抖,心脏因为绝望早已痛到没了知觉……19岁是一个多么锦绣的年华,可惜他却要和一切说再见了,从前的美好和幸福,未来的诱惑与辉煌,再也不是他能够去想象的事情,所有的苦难,只要一步跨出去,就可以全部结束。
他仰天凝望一眼,深呼吸,大喊一声,发泄出无尽的伤心与愤懑,然后把腿抬起,踹断栏杆,闭眼咬牙,纵身往下跃去。
风在刮着发肤,刺辣的感觉让王志博明白自己正急速下坠,如穿越时空的极限,然后在某一秒,身子陡然一震,意识在刹那间粉碎,陷入漆黑……
然而他没有昏过去多久,耳边呼呼的风声又让他回到了现实,他感到自己不是在往下掉,而是在上升,莫非已经灵魂出壳,正奔往天堂方向去么?他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雾茫,大地在脚下疾退,偶尔闪出高楼大厦一角,也被瞬间甩远,竟真是在凌空飞行着……
王志博眩晕了好久,都搞不清楚状况。之后他一转头,就看见了身边有位女子,一裘黑衣披装,只露出头部,肌肤雪白,容貌秀美如画,似九霄仙子下凡,清丽绝伦。王志博顿时呆住,像被施了定身法,许久才发现自己原是被她揽着腰,像拎着玩偶一样在半空中跳跃滑翔的。
“你醒了?”那女子扭头发现了王志博瞪眼瞧自己,微微一笑。
王志博脑中空白,不知该说什么,半饷才吃吃冒了一句:“你、你是天使么?”
那女子扑哧一笑,露出洁白皓齿,如流星的清辉骤亮,艳光逼人,她轻声说:“不是。我叫白姬。”
王志博哦了一声,心道既然她有名有姓,那就还是人类了,说明自己没有死……“那是你救了我吗?……你是什么人?”他吃力地问,风太大,说话很困难。
“就算是吧。”那女子说,“有什么问题你呆会儿再问。”她的声音很轻,但是字字入耳,清晰婉转,教人无法拒绝。王志博只好闭嘴,按下无数疑惑,任由她带着,往不知名的方向奔去。
大约十分钟后,白姬领着王志博,在一处宾馆的顶楼降下,沿着外墙行走,瞅准一扇窗户,闪身跃入。里面是个套间,灯火通明,沙发上坐着两个人,正是云道飞和林凡。
王志博站落之后,气息未定,看见云道飞和林凡在一起,吃惊地瞪大眼睛。他伸手指着他俩,张嘴“你……你……你们……”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云道飞含笑站起,说:“我们都见过面的,是吗?你还记得吧。”
王志博咽了咽口水,缩回手,讷讷说:“我当然记得。你那天说我身体虚弱,我正要问你呢……还有你,”他转向林凡,“原来你们是相互认识的啊,真是巧极了。”林凡微笑点头,伸手向他道:“是的,我叫林凡。你呢?”王志博有些发窘,因为这是她第二次问他名字,于是也伸手和她握了一下,道:“哦,我叫王志博……”然后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啊?怎么把我瞒得……”
云道飞挥了挥手,打断他说:“这些慢慢再谈,眼下先治疗你的毒伤要紧。那药力已经发作,必须马上进行遏制,否则到了天亮,神仙也救不回你了!”
王志博一愣,心想你们都知道了啊,怪不得把我抓过来……只听云道飞说:“你先坐下,闭上眼睛,呆会儿有什么疼痛可别喊出来。”王志博正要说什么,闻言又是一呆,想你是不是要治我啊。他本来已经绝望,但听得云道飞此言,似乎自己还能活下去,不由一阵狂喜,但随即又被重重的疑惑所覆盖。他不知道这位老者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自己……如果他是和威哥一样的角色,那自己岂不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回想那天看到老人打太极时的仙风道骨,应该不会是什么奸恶之人,王志博心念电转,终于抱着万一的希望,默默地坐到了沙发上,闭起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