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何落脚，人海哪为家，梦到深处自然醒，情到极时恨亦生。恨身无鹏翅，归乡灯适冷，酒断肠，人思量。
“小季啊，快回来，你爸爸不行了。”
此时的禹季正乘上西去的列车，从夏天的S市到冬天的T市，这个漂泊的浪子已经四年没有踏上过家乡的土地，在喧闹的车厢中，此时他默默翻看着手中一本厚厚的《鬼谷子》。
不多时，他放下书，车窗上渐渐映出一个苍老的面孔，模糊的唇一开一合，似乎低声说着什么，禹季将头靠在车窗上，此时下着细雨，窗上布满了细密的水珠，那些话带着湿潮的寒气，一字一句渗入他的脑海里。
“小稀屎，快点走……多喝点水……吃饭别敲碗，你是要饭的？……你现在不读书，以后就是社会的渣滓……废物……好死不如赖活着，在外面混，别回来……那边天气冷，多穿点衣服……以后你一个人，是要坚强啊……”
下雪了，那些尖锐冷酷的白，铺天盖地，群山一眼望去，如同一头即将苏醒的巨龙，冰雪给予它能量，以使它能不时发出“呜呼”的低吼。
棚子已经搭起来了，四周贴满了地狱插画，从一到十八层，六张桌子，两张在里面，四张在外面，桌下分别放了火盆，炭火啪啪燃动着。
禹季戴起孝帕，虚推了一下道士，走到中央的黑色棺木前，那个严肃苛刻却又温和的人，如今只剩这照片上无精打采，瘦的可怕的脸。
她们在哭，亲戚雇来的哭丧人，撕心裂肺，凄凄的低诉，高亢的呐喊，禹季取了几支香，点燃，插在香炉上，脸上仍看不出一丝悲伤，一些旁系的亲戚指指点点，发出一些细细碎碎的声音。
“再早回来一天就好了，你父亲一直叫你名字。”
叔母眼圈微红，梗咽着说。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经历这样的生离死别，而父母更是如此，禹季一直认为，无人可以真正陪伴自己一生，即使再伤心，难以忘怀，也要露出坚强的一面，孤独挺立在世间。
“葬礼一共是两万四。”
叔叔扶了扶眼镜，沉吟开口。
叔母斜眼瞪了瞪他，于是又说：
“这次回来多住些日子吧，依云跟依婷也常说起你。”
禹季点了点头，摘下孝帕，拦了一辆出租车，缓缓向宾馆驶去，曾经的老街如今拆的七八，在那些古老的基础上建起了栋栋高大的白色建筑，街道旁的梧桐树，枝上残零着几片叶子，也被冰雪包裹着，却能看见其中细细的脉络，似刻写着物是人非。
雪停了，只余风中的一些细末仍在飘摇，他下车来，走到宾馆前的湖面上。
“别让他起来！压下去！……哈哈哈哈！死去吧垃圾！”
禹季厚重的眉毛挤在了一起，闭上眼睛，鼻孔呼出一片白雾，走到那个深深记忆烙刻的位置，蹲下身来，抚摸着那一片冰面。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哈哈……死去吧！……你这样的垃圾活着有什么用！”
大片的雪花又开始坠落，在他的头上，脸上，身体上，雪花很美，同时也很寒冷，他慢慢站起来，往大衣上揩了揩手，掏出一袋烟丝，撕下一张褐色的甘草纸，卷起点燃，在如梦的雪域震瑟着。
“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象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就向早已忘情的世界，曾经拥有你的名字我的声音。那悲歌总会在梦中惊醒，诉说一定哀伤过的往事，那看似满不在乎转过身的，是风干泪眼后萧瑟的影子……”
电视传来阵阵熟悉的歌声，禹季躺下身来，看着迷蒙的天花板，往事层层叠叠浮现出来。
“起棺~”
禹季双手托着相框，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迎着漫天风雪，将这个孤独的老人送到灵魂安息之处。
白茫茫的天地间，一支送葬的队伍绵延在崎岖的山道间，伴随着唢呐与锣鼓演奏的哀乐，又一个生命逝去了，不论他生前与多少人有过羁绊，不论他的思想曾飘飞多远，如今尘归尘，土归土，或许十年后就已无人记得他了，这时候子孙的作用就体现了，至少还有我的后人，会时时想起我。
禹季将相框放在一旁，填上最后一铲土，这个世界，他孤身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