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缘梦居之后,我让碧云将那个锦盒小心收起来,然后就坐在了缘梦居的后面的那个秋千之上,也不打秋千,就是那样静静地坐着。
五月的阳光格外灿烂,也没有那么热,暖暖的照在身上,十分舒服。但是我被这样的阳光照着,只会觉得难受,我的衣袖上是绣娘们一针一线细心绣出来的一圈金色的雏菊,我记得我当初看到这一圈雏菊的时候,还在碧云和青岚的面前赞叹了一下宫里面绣娘们的手艺,那雏菊之中有一缕金线,此刻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得晶莹夺目。
我只是一个婕妤的身份,却已经能够享受到了只有一宫主位才能享受到的金线制衣的待遇,可见我是极为受宠的。
我看着那些隐藏在雏菊花瓣中的金线,伸手摸了摸,不同于其他花瓣上的丝线,摸起来极为扎手,我笑了笑,虽然扎手,但是却是所有人都想要拥有的。
其实金线和棉线的区别不正是权势和恩宠的区别吗?金线就像是权势,耀眼夺目,但是却生硬扎手,摸起来有一种冰冷的触感,但是正是这一种冰冷的触感,才像极了权势特有的威严。
至于棉线,就如同恩宠一般,五彩斑斓,极致柔软,细密地织成了一件件漂亮的锦袍,虽没有金线的耀眼,但是却有其独特的柔美,但是棉线终究是棉线,不及金线坚韧,一扯即断。
淑妃以前手中穿着棉线织就的锦袍,看不上金线的粗糙,终究她身上华贵的锦袍被徐素锦和萧凤沁她们狠狠扯破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身上有那么一两块用以遮羞的金线还是很有必要的。
但是她明白的太迟了,只能看着那锦袍被撕成碎片,而自己,终究也是一腔怨恨无处发泄。
我就那样想着,摸着衣服上面的金线,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笑容,我不会是第二个淑妃,我也不会是第二个徐素锦,我要的,不仅仅是华贵的锦袍,还有金线!
我正这样出神地想着,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我心下一惊,转过头去,就看见了烨华在我的身后站着,那样浅浅地笑着看着我。
看见烨华之后,我立刻站了起来,行礼道:“皇上万安。”
烨华将我扶起了之后,就携了我一同在秋千之上坐着,那秋千原本就是不甚宽阔,如今坐了两个人就显得有些拥挤了,我往一边缩了缩,便看着烨华。
烨华的眉眼依旧是那样俊朗,看着我的眼眸之中是沉沉的黑色,就像是两颗漆黑的曜石,在里面可以看到如墨的深夜。
烨华见我看着他,便笑着说道:“怎么了?一直盯着朕看?”
“皇上许久不来了,臣妾要是再不好好看看,怕是会忘了皇上的样子。”我嘴里这样嘟囔着,心里却想着此刻在静德宫苟延残喘的淑妃,会是怎么样。
我的这句话说出了口之后,烨华便笑了,那漆黑的眼中盛满了如水的温柔,简直会让人沉溺其中:“滟儿说着话就是在吃醋了,这酸味。”
我听他这么说也不禁红了红脸,从他的怀中挣脱了出来,哼了一声就要从秋千上站起来,却被烨华拉了回来,我瞪了一眼烨华说道:“臣妾怎么敢吃皇上的醋,皇上的后宫里面这么多妃嫔,皇上不在臣妾这里,就是在别的姐姐们的宫里,我要是吃醋的话,那这缘梦居里面的醋都能供全宫人吃的了。”
我的话将烨华逗得笑了起来,烨华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对我说道:“你就是这样伶牙俐齿的,朕说不过你。”
“哪是皇上说不过臣妾,是皇上好男不和女斗罢了。”我不动声色地起了身,随即将烨华也从秋千上拽了起来,“皇上日理万机,怎么说不过臣妾这个女子?”
烨华拉着我的手,将我的双手都捧在了掌心,然后十指紧扣,我和他对视着,周围是绿草红花,衬得这缘梦居就像是一副春景图,我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烨华,烨华也看着我,许久,烨华才说:“滟儿,不管朕多么累,朕只要见到了你,就不会觉得累了。”
我心中被烨华说得一动,低下头看着地面,烨华今日穿着一双寻常的黑色靴子,只是那靴子的底上绣了一圈的金龙纹,彰显着烨华一国之君的身份。
见我低着头,烨华说道:“你又低着头,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朕刚刚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你对着自己的袖子发呆,是不是遇见什么事情了?”
我摇摇头,抬起头,用眼睛直直地看着烨华,我的眼睛里面满是忧郁的哀伤:“皇上您可知道,淑妃娘娘病了好久了?”
烨华的目光躲闪了一下,然后低低地嗯了一声,那声音太过轻,就像是从鼻腔里面呼出的一口气一般,如果不是在烨华的身边,我想我都会错过了那一声轻微的应答了。
我窥探着烨华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皇上可有曾看过淑妃?”
烨华的眼睛看着我,许久之后,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朕没有去过,但是朕已经吩咐了皇后好好照料淑妃了。”
我在心里冷冷笑了一声,吩咐皇后好好照料?皇后确实是好好照料了淑妃,为了这好好照料,皇后着实是废了一番心思啊。
但是我将我即将溢出口的冷笑压了下去,换上了一个温婉的笑容:“其实灵丹妙药,抵不过皇上的一眼,淑妃娘娘那样在意皇上,只要皇上去看她一眼,淑妃娘娘就会痊愈的。”
我在一边循循善诱,但是烨华却不为所动,声音冷冷的,说道:“朕是不会见她的!”
我眼睛一酸,脑中回想起淑妃那枯槁的样子,便立刻蹲下身说道:“皇上!淑妃娘娘病重皆是因为王氏之事连累,如今王氏已经死了,这件事也应该有一个了断了,皇上若是疑心淑妃,何不当面问问淑妃,是否是她策划了整件事情。”
王氏,一直是烨华不愿意面对一个伤口,那是一个帝王的耻辱,是一个男人最深的苦痛,如今我又一次提起她,将烨华的伤疤再一次揭开,我不知道那伤口之下是已经愈合了的伤口,还是已经化脓了的污血,但是我知道,如果不揭开的话,等到日子够了,萧凤沁或者徐素锦就会揭开,然后又一次在宫中掀起波浪,到了那个时候,不知道遭殃的又是谁了。
我就那样静静地蹲着,一动不动,膝盖处传来的酸胀几近难忍,但是我依旧是咬牙坚持着,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我看着烨华长衫之上的团福图案,上面的针孔我似乎都能看到,此刻它们似乎已经穿透了我的血肉,一阵一阵扎在了我的背上,痛痒非常。
就在我觉得我已经支撑不住的时候,烨华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滟儿,你真的要扫朕的兴吗?”
我抬头看了一眼烨华,同时又屈了屈膝对烨华行了一礼,膝盖的酸痛几乎让我站立不住:“并非是臣妾要扫皇上的兴,让皇上欢心的方式有很多,但是臣妾作为皇上的嫔妃,不仅仅要顺了皇上的心意,更要为了皇上的名声着想,臣妾宁愿扫皇上的兴,也不愿意皇上落下一个苛待妃嫔的名声。”
我一字一句说得格外铿锵,就连我自己也惊异我自己能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我说过话之后,烨华又是一阵长久的寂静,也不知过了多久,烨华将我扶起,我努力绷直了自己的双腿,才让自己不至于双腿一软跪倒下去。
烨华唤过了身边的许康海,说道:“你去静德宫说一声,就说朕今天晚些时候会去静德宫看望淑妃,要她准备准备。”
我听了烨华的这句话之后,心中的石头终于是落了地,暗自松了一口气。
烨华转过身看着我,脸依旧是绷得紧,说道:“这后宫之中此刻敢提王氏两个字的人怕只有你了,滟儿。你刚刚当真就不怕朕会责罚你吗?”
怕吗?我这样问着自己。自然是怕的,我的身后全是汗水,将衣服黏腻地粘在身上,极为难受,但是我却摇摇头对烨华说道:“只要皇上贤德,前朝让百姓安居乐业,后宫让妃嫔欢喜长乐,臣妾受些责罚又有什么呢?况且……”我仰起脸对着烨华粲然一笑,“况且臣妾知道皇上仁德,断不会因为这件事责罚臣妾的。”
我的样子很好地掩饰了我内心的紧张,我暗暗握住了手中的帕子,看着烨华终究是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说道:“朕真的是拿你没办法了。”
我嘻嘻一笑,不动声色地握起烨华手,将他的手握在手中,五月的阳光照在烨华的手上,烨华的手坚韧有力,我笑看着烨华:“皇上是否渴了?不如进屋喝一杯茶?”
烨华对我的建议也是赞同,便同我一同进了房。
正在房中和烨华一边喝着茶,一边吃着糕点闲话的时候,就见许康海匆匆忙忙进来了,脸上带着难以明说的慌乱,他在我的烨华的面前一跪,便说道:“奴才该死!”
我正觉得惊讶,便看了烨华一眼,烨华也是挑了一下眉,放下手中的杯子,问道:“怎么了?”
许康海跪在地上,身子仍旧在发抖,他的眼睛乱抖着,不知道要看向何处,然后一个伏身,拜倒在了烨华的面前,口中惊呼道:“皇上!静德宫淑妃娘娘,殁了。”
“什么!”我惊得立刻站了起来,失手一划,将手中的杯子打翻,只见那杯子在桌子上滚了几滚,终究落在了地上。
“咔嚓”一声,杯子落地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屋中回响着。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不知应该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