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黄昏,我和碧云在御花园的假山后面等着,这是一个极为晴朗的好天气,绚丽的晚霞透过稀薄的云彩,分成了万道金光,洋洋洒洒地射在了皇宫各处的金色琉璃瓦之上,将我心中一直没有弥散开的阴翳也驱散了。
就在早上的时候,莫凌飞叫碧云带话给我,说宏焕已经被他带出了宫,虽然在皇宫大门那里有人阻挠,但是莫凌飞毕竟也是个侍卫头子,他们也不敢多加阻挠,所以莫凌飞此行还算顺利。
听莫凌飞说他回家之后就将宏焕带进了他父亲的书房之中,将整件事的原委说给了归德将军说了,将军惊讶之余也吩咐了莫凌飞和他娘好生照顾宏焕,等到那个照料宏焕的人家出现之后再作打算。
如此一来,整件事便也已经是尘埃落定了,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碧云在我的身边,见我心情舒畅,不免也是开心,为我拢了拢披风说道:“小主现在可是放心了?三皇子已经安全出了宫去,应该再也不会有歹人要戕害他了。”
我点点头,心中异常欣慰,想到宏焕以后的生活,说道:“虽然说宫里面的皇子们一个个的锦衣玉食,但是说到底还是难过,不仅表面上要在皇上面前安守本分,背地里也要互相比对着,就是他们没有了争胜之心,他们的母妃也是明里暗里地较量着,倒是宏焕,少了这些阴险心思,也算是另一种福气了。”
说道皇子,我不禁又要想到了瑾贵嫔,那个总是温婉安静的女子,在这宫中她并未树敌。在宏焕出事之前,我还一直以为她是淡薄圣宠,无疑权势,但是出了这样一件事,我只觉得这个女子心机深不可测,就连淑妃,德妃这样在宫中生活了许久的女子都不是她的对手,被她算计了进去。
看来,瑾贵嫔并未树敌的原因并不是她与世无争,而是她真的会隐藏自己,我不禁在心里暗暗惊叹这宫中每个人都是不能小觑了的。
正想到这里,碧云在我的耳边轻轻说道:“小主,她来了。”
我顺着碧云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了新鸢匆匆跑来,身上穿着的依旧是昨日的那件衣服,破破烂烂的,在寒风中抖动地好似一只将死的飞蛾,但是飞蛾亦然有它一生所追求的灯火,而死去的王氏,就是新鸢的灯火,为了这灯火,新鸢死而无憾。
新鸢原本只是低着头匆匆赶路,当要到我的面前的时候,便抬起头看了看四周,见到我正在假山之后看着她,灰暗的眼中立即散出了神采,连忙跑了过来,刚刚走近就对我行了礼说道:“奴婢拜见懿婕妤,懿婕妤万安。”
她行礼的时候双手先是往前伸平,再叠加在一起着地,身子平平地伏了下去,头磕至叠放在一起的双手之上,整个动作没有一丝的犹豫,表现出了新鸢的心甘情愿。
这是大倾后宫极大的礼数,只有在遇见了皇上皇后的时候才能行此大礼,我只是一个婕妤,了不能让一个宫女对我行这样的礼,所以我忙说:“纵使你是戴罪之身,但是我只是一个婕妤,甚至连一宫主位都算不上,怎可受你如此大礼?”
“懿婕妤受得起的!”新鸢并没有起身,只是在嘴上说着,“懿婕妤心怀慈悲,若不是懿婕妤,三皇子此刻是什么样的处境奴婢都不知道!懿美人救人于水火之中,怎么受不起奴婢一拜?”
说罢,新鸢又在地上跪着拜了两拜。
我让碧云拉她起来,我看了眼新鸢,虽然发髻看得出在出门之前认真打理过,但是因为在暴室之中受苦太久,脸上和身上的枯槁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我昨夜在房中已经想过了,既然新鸢能对王云漪这般忠心的话,说明并不是个谄媚的人,我在宫中认识的人还不多,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背着德妃自己认识一些人,这样的话以后还能有个照应什么的。
我唤过碧云,碧云立刻会意,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罐子,我将小罐子接了过来,拉过新鸢,只见新鸢的手上全是开了裂的小口子,里面透着黏糊糊的血液,乍然看去惨不忍睹。
我皱着眉头,新鸢见我这样连忙就要将手往回缩,一边用袖子掩着一边说道:“懿婕妤这是做什么?新鸢只是一个贱婢,贱婢身上的伤口哪能让懿婕妤看到?”
我拉着她的手不让她将手往回缩,然后顺势打开了碧云递给我的罐子,将罐中药粉撒在了新鸢的伤口之上,刚刚撒上去,就听见新鸢痛得抽了一口气,我说道:“刚刚敷药肯定是有些疼的,毕竟你的这个冻疮已经伤及了肌理,但是再痛你也要忍着,不然若是化了脓,可就麻烦了。”
新鸢点点头,眼中已经盈了眼泪,一双冻紫了的双手肿得有寻常两倍大小,现在再看去,紫青色的手,红色的伤口,还有白色的药粉,将新鸢的双手弄得是越发可怖,上完了药粉之后,我拉着新鸢的手轻轻吹着气:“可怜了你了,原本是曦泽宫的大宫女,现在倒落得这般田地,但是也是我不好,将你主子的事告诉了皇上,当时只想着能责罚一下她而已,怎么也没想到会连累整个曦泽宫。”
新鸢的手颤颤巍巍的,我每吹一下她都会抖一下,看来这手上的冻疮实在是疼痛难忍的,我越发小心翼翼了,新鸢吸了一下鼻子,说道:“懿婕妤可别这样说,虽然玉上嫔是因为懿婕妤才被打入冷宫的,但是奴婢知道,懿婕妤也是心存善念之人,不然要是换成宫中的其他小主娘娘们,奴婢和三皇子早就下去陪玉上嫔了,哪还能在这里痛懿婕妤说话呢?”
我嘴角扬了起来,心里暗暗涌了一些念想,看着新鸢说道:“你能这么想真好,我昨夜已经托了一个侍卫将三皇子送出了宫,其中的过程的惊险我也不想再说了,只是让你记得一样,我这次是真心实意地帮你不仅仅是因为宏焕是皇上的孩子,更因为我心中总是觉得对王云漪有愧,希望保住她的孩子,可以让她就此忘记这世间的仇恨恩怨,安心长眠。”
我的一番话终于将新鸢的眼泪给说了出来,她又一次拜了下去,抽抽噎噎的,那眼中的泪水划过她清瘦的面庞,让新鸢整个人都显得虚弱不堪:“懿婕妤,以后懿婕妤若有什么事情要做,能用到新鸢的绵薄之力,新鸢一定为懿婕妤赴汤蹈火。”
哦闭上眼睛,压住心里涌出的那一股畅快,我终于收服了新鸢的心,新鸢原本就是曦泽宫中的一个普通宫女,所以在宫中的人脉一定较广,现在又身处暴室,暴室之中除了那些永久被罚的宫人,更多的是那些只被罚进去受刑几个月的宫人,新鸢在里面待着,定能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将新鸢拉了起来,将手中的装着药粉的罐子给了她,然后对她说道:“倒没有赴汤蹈火那么严重,只是这宫中的生存之道你也是知道的,我现在只想要你再暴室留意着一些,毕竟里面各个宫的人都有,你要是发现了什么就和我说,知己知彼,我才能在这宫中好好活下去。”说罢我将药粉罐子打开,“这是极好的冻疮药粉,你每天睡觉之前偷偷抹一点,冻疮的伤口就不会疼了,时间久了就会结痂,痊愈也会比其他人快些。”
那罐子是一个灰色的瓷瓶,我考虑到新鸢的处境,所以没有用比较华贵的瓶子装着,这个瓷瓶看起来甚至有些破旧,我怕新鸢不知道我的心意,又说道:“别人问起来,你就说是寻常的药粉,我见你深处暴室,才用了这样哟个瓷瓶,也只有这样,才不会过于显眼,你要是用完了,就趁个时候来我的缘梦居,不管是找青岚还是碧云,都能拿到这个药。”
新鸢细细的听着,眼中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我嘴角含笑地看着她,新鸢说道:“新鸢是有福之人,之前遇见玉上嫔慷慨赠金让我爹娘的病可以医治,现在又遇见懿婕妤施药,救我于危难,此恩无以为报。”
我摇摇头表示这并不足以挂齿,只是又吩咐一句:“过几天我会去找小靳子,让他告知收养三皇子的人家,还有就是三皇子被丢进冷宫的时候已经生病,这几天就放在那个侍卫家里养着,便也不怕什么了。”我见新鸢的眼中还是有些担心,便凑到她的耳边说道,“事情关乎三皇子,我不得不上心,我信任你才会告诉你,那侍卫不是别人,是我们朝中归德将军莫云的独生子。”
新鸢陡然听到这句话惊诧地张大了嘴,但是一想到我的家世,便也是没说什么了:“归德将军一门忠烈,定会好好照顾三皇子的,如此一来,奴婢是真的放心了。”
我点点头,看了看天色,便说道:“你也快些回去吧,你出来也有些时候了,要是被暴室里面的嬷嬷们知道了,又是一顿责罚。”
新鸢点点头,对我一拜便走了。
我看着新鸢的背影,似乎是对碧云说的,也似乎是自言自语:“我背着德妃这么做。不知是对还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