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座建筑气度大方,但与前方那座威严大殿相较,便显得简陋了些。
也不知为何,在看到那幢大屋时,晏长澜隐约生出了一丝熟悉之感。
可这熟悉之感来得快去得更快,转瞬就消散了。
叶殊看着一幅以法力做成的图画,眸中略有复杂之色,口中则是淡淡问道:“长澜,建成如此,你看如何?”
晏长澜不自觉说道:“甚好。”
听得这话,叶殊看向了晏长澜。
在晏长澜的面上,似乎有他不自知的怅然。
叶殊心中微动。
这一处居所,正是前生他与天狼日日所在。
上一世,叶殊身有残疾,全靠自己在阵道与诸多杂学上的造诣,尤其阵法,他于此道上悟性奇高,通读叶氏诸多藏书后,能自其中修复诸多上古奇阵,用于叶氏族群。
也是因这缘故,才能让叶殊以半废之躯,坐稳那少族长的位子。
平日里,叶殊性情冷淡,不喜与人多做接触。
除非那等极其珍贵者,其余无数藏书,尽皆由族中长老将之送到这一座宅邸之内,供给叶殊参阅,那护送的长老便在小桥前方那些屋舍里暂住。除此以外,叶殊有数名美婢侍奉,这些美婢若无传召,亦不允进入那屋中,同样只能住在前方屋舍之中。
而小桥后的那幢大屋……
叶殊幼时与祖父同住,待六岁之后,就自行择取此处,搬来居住。他日日在其中修习杂学、精修阵法,忙碌之极,巨大的血傀天狼也日日相伴,只静静地坐在墙角,眼中虽无神,却始终望着叶殊方向。
……如此陪伴。
算起来,叶殊前世活了两百余年,几乎都在这屋舍之内。
自他出生后不久就出现在他身边,认主于他的血傀天狼,也是如此。
相较今生短短不足二十载,那两百多年的光阴着实是一成不变,但越是如此,那习惯便越是深入骨髓,及至今生,亦不能有半点忘怀。
叶殊收回思绪,开口说道:“那就这般炼制罢。”
晏长澜也回过神:“好。”
说定之后,两人离开混元珠。
叶殊先做调息。
先前炼制的那亭台楼阁很是消耗了一些法力,如今正要养好精神,方能继续。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叶殊睁开眼来。
晏长澜关切问道:“阿拙,如何了?”
叶殊道:“已尽数恢复了。”
晏长澜便不多言。
不知为何,在见过那幅图形后,他对这屋舍越发期盼起来。
这期盼似乎并非只是因着,它将是两人定居之地,更有一种难言之情,让他有些眷恋。
晏长澜不由思忖其中缘由……他应是从不曾见过这屋舍才是,即便是在筑基时,仿若另一段人生的心障里,亦不曾见过。
然而,阿拙所绘图画,他竟然会有熟悉之感?
这一瞬,晏长澜陡然有诸多不解。
也是此刻,他忽然感觉到,或许、或许他与阿拙之间,尚有些他自己也不曾知道的……缘分。
且不论是何种缘分,他思来想去,总归还是欢喜的。
叶殊并不知晏长澜想到了这些,但也知道经由先前晏长澜所察觉之事,会在心里产生许多疑惑。与此同时,他也难免思索,不知晏长澜是否会就此询问……而若真是询问了,他又是否应当说,抑或是……
前世今生,他真正经历过,方能不迷惑。
原本他并不打算让晏长澜知道他乃是千年后一抹幽魂,可若当真瞒不过去了,或者……
不过,尽管叶殊已有所动摇,晏长澜却终究一字未问。
见晏长澜如此,叶殊也生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来。
便是处处觉出不对,也不肯让他有半分为难么……
按下心思,叶殊取出数种炼材来,呼出一口气,掌心一翻,将三阳真火打入炉中。与此同时,数种炼材亦入其内,瞬间煅烧!
一如先前炼制亭台楼阁时那般,诸多炼材很多也化为金水银液,融在一处做成液团,而那液团悬浮,不断吸纳更多金水银液于其中,又有点点黑灰簌簌落下,堆积于火炉之内,覆盖在炽热的炭火之上,渐渐将火力削弱……
晏长澜见状,也如同之前相助叶殊时那样,直接将所有的黑灰卷走,仍旧是堆放在墙角之处。
偶尔他瞧一瞧叶殊安静的侧脸,就将所有其他情绪尽数忘却,唯独只念着这一人而已。
这一次大约是因着叶殊对前世居所何种模样烂熟于心之故,炼制起来比先前熟练得多,不多时,那液团已变得凝实,炼材也迅速减少、告罄。
渐渐地,前方那座大殿轮廓已成,正是叶殊记忆里的模样。没多久,后方的屋舍建成,约莫十余间,再后方的莲池四四方方,其中尚且无水亦无泥,待莲池上小桥纵跨而去,便相连一座大屋,色泽冷寂。大屋只之侧,仅有邻水小榭,四面开阔,极显幽静。
炼制成功后,叶殊将其托在掌心,目光微垂。
晏长澜走过来:“阿拙。”
叶殊抬眼:“走罢。”
晏长澜稍顿了顿,伸手轻轻搭在叶殊肩头。
叶殊朝他看了一眼,下一瞬,两人就一起再次出现于混元珠里。
紧接着,叶殊将手中之物抛出。
一如之前那亭台楼阁坐落时一样,这几座建筑亦是迅速变大,并随着叶殊意念,恰好落在了灵田的另侧,以莲池边缘与其相接,只是相接之处并无桥梁,故而与这大屋之间相隔莲池,轻易也不能跃过。
到此时,混元珠内的居所,理应算是建成了。
不过无论是叶殊还是晏长澜,这一刻都不曾急着走进去,而是在外面瞧了片刻,才几乎同时看向对方,对视了一眼。
然后,叶殊率先走出,走向那座大殿。
晏长澜紧随其后。
两人上了台阶,直入大殿之内。
只见中间一条平坦大道,尽头便是两重的阶梯。第一重两边各有数十把大椅,而循着阶梯走到第二重,两边又各有上十把。待第二重阶梯上方,才有一张矮榻。
叶殊记得,因他身为少族长,少不得也有议事之时。但凡召集依附于他的族人或是下属,凭他们的功劳、地位不同,分坐于不同层阶梯之上。
最上者,自然就是他这位少族长的位子,而因着他身残而不能动,因此设为矮榻,正是为让他在上方能省些气力。
两重阶梯相连处,各有一个内池。
如今这池子里自也空空,但若在前世,两个池中皆接引了上等灵泉,其中更栽种九色芙蕖,乃是于修行颇有裨益的清心灵药。
于此地议事时,九色芙蕖淡香弥漫,宁神静心,自然能冷静商议。
为他办事之人若有功劳,叶殊往往便会摘下一朵九色芙蕖,赏赐于他。
只是九色芙蕖如此灵物,就算在灵域也非常见之物,如今再想要在此处栽种一些,却不可得了……
叶殊缓缓开口:“长澜,在这两个池子里,栽种什么好?”
晏长澜思索片刻,回答道:“种些……芙蕖?”
叶殊微微点头:“也好。”
两人自大殿内侧小门而出,便见到一条短廊。
这短廊的两边,各有数间小屋。
叶殊不曾在此处停留,而是直接穿越过去,走上那座小桥。
晏长澜默默跟在叶殊身后。
两人的步子,不知不觉间,快慢一致了。
尤其是晏长澜,他在行路间,更是无声无息——又似乎每一步的脚步声,都恰好与叶殊的重合,如同他的影子一样。
叶殊沉稳前行。
恍惚间,他几乎以为还在前世。
但他能用自己的双腿走路,便立时知道,其实并非如此。
终于,两人走进了那主屋之内。
四面墙前,都靠着极为宽阔的书架,却空荡荡的,连一本书也无。
地面上也无有遍地堆积的阵法书,无有诸多刻画得乱七八糟的阵盘,无有许多珍稀的布阵之物,也无被随手丢弃一旁,要重新将其中材料提炼而出的废弃什物……什么都没有。
叶殊朝四周看了看,忽而间,坐在了地面上。
晏长澜神情里也带着些恍惚,他难得不曾坐在叶殊左近之处,而是靠在了墙角。他一腿盘起,一腿取其,拙雷剑被他抱在身前。
然后,他才怔怔地看着背对着他的叶殊。
这样的情景,仿佛有无数次出现过。
不过叶殊并不曾久坐,他只是挺直脊背,用手抚了抚地面,便站起身,走向了里间。
里面便是叶殊入寝之地。
其中也无什么陈设,唯独只有一张长榻而已。
叶殊走过去,坐在了榻上。
晏长澜亦走了过去,坐在长榻前方的地面,靠在榻边。
叶殊低头,看了看晏长澜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