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随着这几年眼界的打开,幕府对鲁西亚再次入侵是有所预料的——“捡不到钱就算丢”,北地熊的贪婪之性人所共知,因此找回场子的举动在所难免。
但战果却让中枢大吃一惊,箱馆战败嘛毫不意外,但白主再次大胜是什么鬼?
北地返回江户报信的是两拨人同行,箱馆方面是奉行堀利熙亲自回来了,而白主则是陆上大番头村田永敏带队前来奏报——这是因为,箱馆是大败必须有人承担责任,而白主打赢了,腰杆子自然硬气。
这可不是安政四年(1857年)了。
那时白主与鲁西亚交兵,说实话,除了白主自己外,扶桑上下都惊慌的不行,“这战事一起,不知道兵祸会连绵多久,难道‘太平盛世’就这么完结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当时直秀敢不主动回江户请罪,估计下场堪忧。
可今年幕府大老井伊扫部头上任后,将第一次扶桑鲁西亚的白主之战盖棺定论,打的好、打的妙,白主奉行所从前奉行崛直秀到下面的组头、番头,个个升官发财。
因此白主这次有底气的很,这次又打赢了,肯定也是有功无过。
所以白主奉行江川英敏相当淡定,先派村田回来汇报兼探听幕府的口风。
说实话,从鲁人战船北上起,幕府就已经准备好了——无非是战败赔款,了不起割让北虾夷地。力不如人,还能有别的选择么?
可事态的发展就是这么奇妙,下大力气扶持的箱馆一败涂地,可放养的野生奉行所白主,却又一次大获全胜,光俘虏就抓了四百多,这到哪说理去呢?
因此,村田永敏作为白主陆上大番头,被仔细盘问了很多次。
村田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按后世的话说,三句话蹦不出一个屁。
幸亏白主的报告很翔实,看完报告再询问当事人,事情的细节就慢慢清晰了。
总之,幕府常备军“五番方”的番头、“讲武场”、“蕃书调所”的教授和讲习以及目付们经过一番忙碌啊,最后给大佬们的调查结果和村田永敏最早的说法一致,“大胜的原因是鲁西亚人又冒进了!”
拿到结果,大佬们不由相对苦笑,没说出口的是,“这鲁人记吃不记打,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说起来好笑,就在这个月,和历七月,以“大老”井伊扫部头为首的幕臣,刚刚把德川齐昭一系摁倒,明确了幕府继续坚持“不可开无谋之兵端以亡人寿”的外事策略。
而在六月二十六日鲁西亚连夜拔锚北上后,继六月十九日的《扶桑米人通商约定》后,幕府又紧急签署了两个通商约定:
七月十日,与兰国的约定在长崎签署完毕,签订者为长崎奉行小栗忠顺和兰国特使库尔求斯;
七月十八日,于浦贺又与英吉利签署了通商约定。
当时,中枢唯恐败于鲁西亚之手后西洋诸国坐地起价,因此让步颇多。可万万没想到,鲁西亚又战败了,难道齐昭一系说的“强硬对外”真的有道理?
参加评定会的井伊扫部头、老中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幻觉,肯定是幻觉。”
要知道,从七月初开始,大老井伊等人对中枢进行了大调整:
齐昭一系的核心,齐昭“永蛰居”、庆笃“谨慎”、庆胜和庆永“隐居、谨慎”;
去职的两位老中堀田正睦、松平忠固的位子被新人补充;
预计大目付要走四位新任两人;
原本的四位勘定奉行
,本多安英、川路圣谟、石谷穆清、永井尚志也去职的去职、转任的转任;
其它若年寄、目付及五番方等重要役职都在陆续调整中。
可讽刺的是,如今想打的齐昭一系最终没打成,而坚持以柔克刚的自身一系,不但开了战,而且还打赢了。
这叫什么事!
因此,素来果敢坚毅的井伊扫部头也有点懵懂了——他一直觉得,目前的事态下,只有隐忍方为上策,日后实力积蓄好了才能攘夷。但现在看,难道自己搞错了?
但是,在未被处罚前,水户老藩主齐昭也曾公开承认,“相较南蛮诸国百年积蓄,扶桑兵备未完。一旦开战,前途渺茫。”
抛开齐昭的行事“莽撞”不谈,其实井伊等人和齐昭一系的分歧并不如外人想象中的那么大——所谓五十步笑百步,齐昭是反对通商开国,但在当前的形势下,齐昭也认为签署约定是逃不掉的。只不过在具体程度上,齐昭一系和自己一系有分歧,让步多少而已。
其实,真正让大老井伊等人难以接受的是,齐昭一系勾连京都小朝廷和外样大名,这是动摇幕府根本的“大罪”!
因此,收到白主的喜报后,井伊还是挺高兴的,毕竟鲁西亚人是打定主意要占便宜,那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能够反击成功就是万幸了。
不过,问题在于怎么收尾?
所谓见好就收可能是做不到了,这鲁西亚反反复复地挑衅,估计不会轻易罢手。
幸好,白主把鲁人水军的主力舰都打沉了,连特使伊格那提耶夫也挂了。那下一波的鲁人怎么也要等明年才能赶到,这样算来留给自己应付的时间至少还有大半年。
迫在眉睫的问题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齐昭一系借此事翻身!
说到底,齐昭一系毕竟以敢战为旗帜,而这次战胜鲁西亚,很容易引发朝野各方对抵御外侮的热情,很可能会有人呼吁复起齐昭等人,这可万万不行!
人制的缺点很多,而治政争斗不留情则是特色之一——从制度和程序上,一旦死斗,那人制治政就没有留情的余地了。
因此,摆在大老井伊等人面前的就是一个问题,需要有人扛起敢战的大旗,而且这个人还要支持“不可开无谋之兵端以亡人寿”!
本来箱馆奉行堀利熙是个不错的人选,此人一直对鲁西亚非常警惕,多次上书要求中枢加强北地的防御。
可问题在于,堀利熙战败了。败军之将,何以言勇。因此堀利熙肯定是不成了。
井伊扫部头也曾派人试探过其他人,可包括常备军五番方各大首领在内,大家都警醒的很,做这个大旗可不是啥好事,真有战事就得迎头顶上,因此全部都谢绝婉拒了。
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敢战的大多支持齐昭一系,现在都被区别对待了。如果现在有自己人突然站出来,说要强硬对待西洋诸国,那傻子也不肯信啊。
于是,找来找去,崛直秀就成了唯一的人选——第一次白主之战是人家打赢的,要说不敢战那不应该。而且,崛直秀在之前的历次上书中,都言明“兵备未具,不可言战。通商开国,必不可免。”
不过,崛直秀出身过于低微。
几代的家格都是御家人“二半场”,根本不是名门。
虽说直秀现在做了大身旗本,甚至爬到了大名格的“旗本寄合”高位,但世代名门的井伊对这样的幸进之徒很是反感。
而最终让大老井伊下定决心的是两件事:
一是心腹小栗忠顺的推荐。
嘉永七年(1854年)小栗出任长崎奉行,如今已经四个年头了,按道理他今年应该转任它职。
井伊扫部头在未任大老之前,是监控老中的溜间大名首领。深入幕政的他,对小栗很是赏识。
而且,他的弟弟喜好兰物,常年在长崎游学。
在小栗忠顺接任长崎奉行后,这两人的关系很好。
靠着这条渠道,小栗和井伊常有书信往来。
因为两人都是名门,还都是坚定的幕府至上者,施政手段也都很“果决”,于是两者迅速靠拢。
在今年四月出任大老后,井伊曾专门派人到长崎告诉小栗,要求他准备好接任勘定奉行的役职。
要知道,小栗忠顺今年满打满算才三十二岁,而勘定奉行是幕府三奉行这样的高位,由此可见井伊对他的赏识。
既然有铁杆心腹小栗推荐,考虑到他和崛直秀是至交好友,那自然可以网开一面,因此,尽管崛直秀出身低微,在井伊看来也不算啥大缺陷了。
不过,小栗忠顺推荐崛直秀出任的役职是长崎奉行,大老井伊的想法却有所不同——鲁西亚在白主两次大败,按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的传统,那白主难免还要经历大战,因此井伊想让直秀回白主继续做奉行。
这样的话,敢战的旗帜就远离江户,相信可以削弱对幕政影响。
至于第三次白主之战的结果,井伊等人都不看好——直秀胜了固然不错,但败了也可以证实“浪战必败”,反正都可以接受。
而第二件帮助井伊一系下定决心的,则是已故韭山代官兼外国贸易挂,江川太郎左卫门的荐书。
安政三年(1856年),江川上书,要求辞去下田奉行,从而专注于韭山炼铁所的军械制造。
在幕府允许后,江川在韭山开辟了好大的事业:
继嘉永三年(1850年)炼铁成功、嘉永七年(1854年)成功仿制拿破仑炮后,在咸亨洋行提供的西洋技工帮助下,安政四年(1857年)韭山炼钢成功——经过三年漫长的努力,底吹酸性转炉炼钢法终于成功投产。
之后,雷~汞也终于可以小批量稳定产出。
继而于今年,也就是安政五年(1858年),火帽技术得到了突破,开花弹得以量产;同时好事成双,有了钢材后线膛炮也仿制成功。
不过,江川因积劳成疾于和历七月四日骤逝——其实之前也不是一点征兆都没有,江川经常疲惫,但依然不肯按照医官的嘱托休息。结果在成功仿制线膛炮之后没几天,他就一睡不起。
家人整理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封未完成的上书,其中建议幕府设立军械挂,但推荐的人选只有一人,那就是崛直秀——韭山炼铁所有很多白主来的学生,而坦庵先生一直苦于手中缺乏兰学人才,他感到了白主的潜力,故此写了这封荐书。
七月十五日坦庵先生的灵柩才回转江户,之后这封荐书兜兜转转,于北地战报之后才到了老中们的案头。
江川太郎左卫门一生酷爱兰学,因建树甚多,是幕臣中的兰学旗帜,堪称巨擘。尤其是他重新被重用后,麾下的韭山炼铁所捷报频出,已经成了幕府中兴的希望所在。只是涉及机密,外人不得与闻而已,但江川在中枢的份量可是着实不轻。
小栗忠顺和江川太郎左卫门的推荐,终于促使幕府大老井伊扫部头等人抛弃了门户之见。
在亲自召见崛直秀后,井伊迅速推动幕府下达了之意,“旗本寄合崛直秀出任箱馆奉行,即刻前往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