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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克复的主意打得不错,将多数人都拉入到这件事来,要湿鞋大家一起湿,到时天子怪责,也不好具体处分哪个人,只好不了了之。两人迅速地拟定了对江安义的处罚:免官永不叙用、罚金四万贯、杖责八十。
第二天,王克复拜访刑部和大理寺,刑部吴化仁是始作甬者,看到王克复拟的处罚直接用印了事,闲谈两句,王克复起身赶往大理寺。大理寺卿黄胜与王克复都出身世家,祖祖辈辈的交情。
看过公文后,黄胜笑道:“从七品下的县令也值得让你老弟亲自跑一趟,看来老弟恨那江安义恨得不轻啊。此事只需找大理正杜清审核即可。来人,带王大人去找杜清。”
黄胜的话藏着玄机,他没有让杜清来见他,而是让王克复去见杜清,这样他就把自己摘了出来,至于王克复怎样跟杜清说的,他不清楚,顶多失察。不管怎么说,王克复很快在杜清处让公文多了大理寺的印鉴。
回到理匦监,将公文交給魏怀超,魏怀超做过御史中丞,御史台方面就交给他了。魏怀超在御史台的人望并不怎么样,一路迎接他的都是干巴巴的笑容,客套里带着生分。魏怀超自我感觉良好,以为自己是官威甚重,众人对自己是既敬又畏,一路矜持地笑着,昂首挺胸踏入御史大夫的官廨。
听到放重的脚步声,严华楼从公案后抬起头,见是魏怀超,不自觉地板起了脸。随即想到魏怀超如今是理匦监的人了,不再是自己的手下,而且理匦监亦得天子器重,换成微笑道:“怀超啊,有事?”
在严华楼这位老上司面前,魏怀超不敢拿大,规规矩矩地行礼道:“怀超此来有一事禀报严大人,请大人示下。”说着取出丽州的公文以及理匦处的处置决定呈上。
严华楼看完丽州的公文又看了看处置决定,问道:“此事理匦监徇例处置便是,何必经过御史台?”
魏怀超陪笑道:“王克复王大人以为,他与江安义有隙,怕人以为他公报私仇,为避嫌疑,还是请‘三法司’同署。再说,这份公文还是刑部吴尚书以铜匦告发之由转与理匦监的,怀超也认为,还是经由‘三法司’共同签发为妥。”
公文后盖着两家的印章,严华楼向身后的椅背一靠,没有做声。与刑部与大理寺不同,御史台在州县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御史台有二十位观察使散布在州县暗中观政,了解官风民情。
半个月前,有观察使从丽州发来富罗县的禀文。与丽州的公文截然相反,禀文中对江安义大加赞赏,说他除恶霸,惩污吏,调劣制,富罗县县风为之一清。相对丽州县出具的公文,严华楼更相信自己的手下。
一个七品的县令任免与处置,居然惊动了“三法司”和理匦监,这本身就不寻常。严华楼瞬间打定了主意,将公文推給魏怀超道:“怀超啊,御史台只负责纠查、弹劾官员,至于如何处置是你们的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份公文御史台不想同署,怀超,江安义可不是一般的小县令,我劝你还是禀明天子后再做决定吧,此事关系重大,还要慎重啊。”
魏怀超知道严华楼的脾气,他既然说了不同署,那就绝不会用印,只得讪讪地告辞。到了外面风一吹,魏怀超冷静了下来,原本以为御史台之行会很顺利,没想到被严华楼挡了回来,魏怀超想从中渔利的心思淡了许多,坐在轿中细细琢磨起严华楼的话来。
御史大夫严华楼懿出身士族,青年时游历四方,三十岁才及第为官,但为人机敏善变,治理地方成绩斐然,被先帝调用门下給事郎,献纳得失,很称晋帝心意,累官至大理寺少卿,以明断是非而著名。当今天子即位后不久,即升任严华楼为御史大夫,专掌监察执法,先后弹劾过数位晋帝时的重臣,无不照准,被石方真倚为心腹重臣。
魏怀超在御史台做过御史中丞,对严华楼自然了解,此人深谋远虑,行事谨慎,但却有决断,一旦认定便能全力以赴,而且关于揣摩帝心,十多年圣眷不衰。严华楼不准备在处置江安义的公文上用印,那就说明了此事极可能存在风险,自己已经身陷其中,该如何脱身而出?
轿子晃悠悠地在理匦监门前落下,魏怀超昏头转向地从里面出来,一路细思无计,心中患得患失,走进自己的官廨时,见王克复正焦急地踱着步等他。看到魏怀超,王克复迎上前问道:“魏大人,御史台可用了印?”
王克复的焦急落在魏怀超的眼中,魏怀超反倒安定了不少,笑道:“王大人莫急,且安坐听我慢慢说。”
意识到自己失态,王克复自失地笑道:“让魏老弟看笑话了,不瞒你说,我是想治治江安义那小子,出口气。”
“唉,严大人不肯用印”,魏怀超一开口就让王克复脸色一变,急问道:“怎么回事?”
魏怀超道:“严大人说处置官员非御史台之职,让我们自己看着办,他不想掺和。”
王克复半晌没作声,魏怀超不紧一慢地呷着茶水,官廨内一片安静。
“老狐狸”,王克复出声骂道:“生恐惹上一点是非。”
魏怀超假做没有听到,放下茶盅问道:“王兄,现在怎么办?”魏怀超拿准了王克复的心思,处置江安义一事上,自己不用急,一切以王克复为主好了,王克复必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果然,王克复道:“御史台不同署也没关系,有理匦监、刑部和大理寺用印,七品以下的官员足以处置了。魏大人,你派人将处置江安义的公文寄往丽州,让他们照办吧。对了,不妨加急,省得夜长梦多,生出事端来。”
当天下午,处置江安义的公文五百里加急发往丽州。
九月一日大朝,吏部尚书潘临风奏请对官员传授治吏之法,礼部尚书郭从史献《治吏七法》,天子准奏,着吏部将《治吏七法》颁发各州县,并要求礼部授官时传授。政事堂左丞陈成济启奏,于天下二十七州各选一县为试点,名单中丽州的试点县赫然是富罗县。
富罗县的名字一念出,吴化仁、王克复和魏怀超的脑袋就“嗡”的一声响,明白前几日所发的公文踢到铁板上了,这一次怕是要伤人不成反伤己了。朝列之中考功郎中邵远图当即吓瘫了,软软地倒在地上。
朝堂上有殿中侍御史纠弹百官失仪,看到邵远图倒下,以为他急病发作,连忙上前掺扶要带他下殿。拖行了几步,邵远图清醒过来,如果就此下殿,等潘尚书回衙再处置,自己的郎中怕是要做不成了。
当时一股子激劲,推开侍御史,滚爬在地,高声禀道:“臣,吏部考功郎中邵远图有本上奏。”
考功郎中,从五品上的官员,在朝列中站在末端,刚才邵远图倒地石方真在御座上看到了,不过这是小事,他并没有在意,没想到倒地的这位居然还有后续。
石方真心中不悦,喝道:“近前来奏本。”
邵远图连滚带爬来到御阶前,嗑头禀道:“启奏天子,微臣四日前接到丽州行文,呈报中说富罗县令江安义草菅人命、鱼肉地方、敲诈勒索等罪,微臣照例已经免去了江安义的县令之职。”
石方真一愣,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他从江安义送来的《富罗日记》中知道他打死了恶吏张朴天,拘禁了户房房头苏国兴,其父为逼江安义放人,有意碰死在县衙前。石方真在太子面前赞许过江安义行事果敢,没想到居然有人利用此事来污陷他,至于敲诈勒索之类的,石方真压根就不信。江安义的香水获利多大,能免费送給娘娘三成,难道还会贪几百两银子,这不是笑话嘛。
众臣见石方真没有作声,以为天子震怒,邵远图说完更是跪都跪不住,直接软在地上。
刑部尚书吴化仁硬着头皮出班道:“刑部也接到了丽州的公文,要求处置江安义,臣以为此事是铜匦告发,便转給理匦监处理了。”
石方真越发奇了,这件事怎么越扯越长来了,莫非有什么事情朕不清楚。原本还以为是件小事,纠正过来便是,现在看来有人利用江安义的事在做文章。想到这里,石方真的脸色阴沉下来,问道:“理匦监是如何处置的?”
魏怀超和王克复互相看了一眼,王克复往前面人的背后一缩,摆明是不打算出去,魏怀超没办法,只得出班禀道:“微臣接到刑部转来的公文,便与王克复王大人商量如何处置。王大人说他与江安义有私怨,怕人以为是公报私仇,所以建议由理匦监和‘三法司’共同签署。”
“结果如何?”石方真无意听魏怀超啰嗦,直接喝问道。
“刑部、大理寺和理匦监共同签置,免去江安义县令之职,罚钱四万贯,杖八十,永不叙用。”
石方真冷笑着问道:“你们可曾重新审理过江安义一案是否存在冤曲?吴化仁、黄胜、魏怀超?”
黄胜见天子点到他的名字,急忙出班道:“江安义目前是从七品下的官员,依律只需大理正复核即可,臣当日接文,已让杜清负责审核。”
大理正杜清委屈,王克复拿公文来说黄大人让自己盖章,自己难道还能去找黄大人问问吗?但朝堂之上又不能拱出上官,只得出班请罪道:“臣一时疏忽,州府呈文按便照准便是。”
石方真气得“呼呼”直喘粗气,看着阶下的众臣子,一个个面目可憎起来,这些人不知道暗中背着自己做了多少肮脏事,说起来个个都是忠臣,其实各怀鬼胎。江安义一案他也不想纠缠下去,乱麻团越解越乱,唯以快刀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