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的手瞬间僵在半空,一滴热汗缓缓顺着她的脖子滑下,她慢慢转过头去,昏暗的车厢后排上,她隐约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闻瑾轩扬了扬下巴,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中猎豹一样微光闪耀,手上的纸巾保持着递出的模样。
千千的又一滴冷汗流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在的?”她呆呆的看着男子,不死心的问道。
“唔,从——‘千千你真是猴急——啊!’就在。”他的脸隐藏在黑暗中,背着路灯,但是千千发誓,他脸上一定满满的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欠扁表情。她听见闻瑾轩一本正经的口气学着钱景臻的话,惟妙惟肖,眼皮跳了跳。
千千的目光从停留在半空的纸巾,转移到自己的拳头上,白皙的拳头因为方才的用力而微微发红,她咽了口唾液,低声问道:“这么说,你全部看到了?”
“嗯。”闻瑾轩点头,生怕不死的补充:“全部,所有,都看到了,听到了。唔,听见‘不要脸的东西,是不是这只手摸的老娘?’的时候,”他顿了顿,“不过,哎,这里不是看的很清楚——他摸了你?!”
千千恼羞交加,听见指头关节发出脆响,她沉默着:要不要也把这个不识相的家伙揍到失忆?
闻瑾轩收回纸巾,让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嘴角弯出细小的玩味弧度,瞥了她一眼:“怎么,壮士,想杀人灭口?”
千千蓄势待发的拳头僵硬在黑暗里。
壮士?壮士!
闻瑾轩突然眉头一皱,咳了一声,眼睛看向前座:“小张,开车。”
随着他的声音,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宽大的座位旁边坐起来,陆千千的脖子僵硬的看过去,觉得额角的冷汗似乎又多了一条。
她忽然觉得这车子——真他娘的拥挤啊。
打火,起步,小张的技术很好,几乎不用挪位,一个利落的旋转,车子像脱缰的野狗一样冲了出去,车子开出去不过数十米,从后视镜可以看到,一辆风骚的红色凯迪拉克气势磅礴的冲向了刚才的停车位。
一个紧急刹车,车窗摇下来,急吼吼的伸出钱景臻那基本变形的猪头脸。
小张没有开灯,就着路灯,几个华丽的转弯在宽大曲折的停车场中隐藏了行踪。
千千靠回椅背,她正对着后排,清楚的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一时犹豫的看了闻瑾轩一眼,有一种阴谋放在阳光下的复杂而尴尬的感觉。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实在喝的太多,嗝——千千不合时宜的打了个大酒嗝,这个酒嗝让她瞬间急中生智,想到了解释这个问题和刚才暴力的“最正当最正常理由”——要不,就假装醉了吧。
是啊,喝了那么多,醉了也是很正常,既然醉了——
“哎,我的头好昏,好像喝多了呢?怎么回事?咦,我怎么在这里。”她瞬间换了一个画风,双眼迷离开去,昏昏然的打着哈哈,装作茫然的四处张望,“啊,闻总,你也在这里,我刚刚没有做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情吧——”
闻瑾轩看了她浮夸的演技一眼,冷冷道:“陆千千,你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吗?”
言简意赅。见血封喉。一刀毙命。
千千的脸皱巴了一下,糊弄的表情戛然而止,这百试不爽的一招,好像,不太适合眼前这家伙。
她清亮的眸子一闪,既然摸不透闻瑾轩的心理,姑且常理度之,看了闻瑾轩一眼,又再一眼,叹口气,努力把表情调整到万分懊悔的模样:“闻总,哎,我这人,酒量不好,酒品不好,一喝酒,就发昏,做了什么事情也忘记,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哎,反正人已经打了,事也干了。闻大老板,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引咎辞职,明天就走。”
她大义凛然的表情一片壮烈之色。
“做了什么事情都忘了——难为你还记得打了人。陆千千,你知道你打的是谁吗?”闻瑾轩对这种矛盾逻辑毫无容忍力,他眼中全是赞同的神色:算你还有自知之明,酒品,真不是一般不好。
“不认识。”千千无辜的模样,确实忘了他的名字。
“不认识?”闻瑾轩被口水呛了一下,他咳了两声,摆回原来正色的表情道,“你可知道,钱景臻是钱氏集团第一继承人。他父亲在俞章市跺一脚,地都要抖一抖。你,在闻世的年会上将他打成了猪头——陆千千,你竟然说不认识?”
千千并没有被这些话吓倒,她挑一挑眉,脸上是隐隐的自信轻松神色:“他老爹跺跺脚能地震——又不是他?况且,你觉得他会哭着扑到他爹爹怀里一边抹眼泪一边告状说‘呜呜,爹,有个不认识的女人不让我调戏还把我打成了猪头’——吗?”她拖长了最后一个字的音调,笑眯眯的看着闻瑾轩,“放心吧,闻总,不会连累到闻世的。最多,估计以后可能会单独找我麻烦。”
闻瑾轩被她张牙舞爪的表情逗笑了,但瞬间,千千毫不在意的表情又让他有些恼怒,他张了张嘴没出声,心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车子转过弯以后,开始缓缓降速,柔和的灯光透过车窗照射进来,在千千自信意气的脸上一闪而过,在闻瑾轩紧抿双唇凝视的脸上一闪而过。
他的眼睛一动,紧紧看着陆千千那微微沁出了红色的手掌,声音隐隐带着不悦,将后座一件衬衣扔到了她手上:“你的手流血了,包一下吧——别弄脏了我的车。”
他严肃的补上了后面一句,带着一丝丝不耐烦的腔调。
衬衣雪白的布料一接触到鲜血,便点染出朵朵血花来,千千抓着那衣服,皱皱眉头,说的她多愿意在这里把自己手搞的鲜血直流一样,不知道穿了多久的衣服,一股奇怪的香味,这人,看着蛮男人的,怎么跟个娘们似得,衣服都搞的香风四溢。
不要吧,已经沾上了血,也不能直接还回去;要吧,似乎也不太好。
她低头看着衬衣,沉吟着没说话。
车子里一下安静下来,在这本是平常的安静中,因着某人专注而奇异的眼神,好像有种奇怪的气氛悄然而生,陆千千实在不适应这种奇怪的气氛,她也不擅长处理这种奇怪的气氛,而对方显然安之若泰,毫无察觉。
千千终于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闻总,唔,刚刚的事情,还有——这衬衣,算我谢你了,我会洗干净还你的。喏,就在这停吧,我先下车了。”她重重强调了干净两字。
“算谢我?”闻瑾轩莆一听到这三字,瞥了那不知状况的家伙一眼,脸上忿然显出商人斤斤计较的本色,几乎立刻不满的驳斥,“你在年会上和行政部那个周云彩闹成那样,然后在我的车上,当着我的面,把钱氏集团的独苗打的变形,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就这么走了——这叫就‘算谢我’。”
刚才要不是他及时让张允稳住了局面,只怕今天的年会真会变成‘斗牛’大会了,要不是方才他眼尖看到了钱景臻,只怕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早已经被愤怒的钱景臻撞在墙上贴起,撕都撕不下来了。
真是不知好歹的白眼狼,他带着好心落空的不满看着千千。
千千感受到对方强烈的谴责,看来是这家伙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抓着衬衣的手有抽筋的前兆,歪了歪头,犹豫的看了眼对面满脸计较的闻瑾轩,呃,这个事情扯下去会不会牵涉越来越大,千千安抚着良心,带着一丝壮然:宋远桥,张超们,为了你们不殃及池鱼,今日我白某豁出脸皮,无赖一把也是值了,
“啊——突然觉得头好昏,”千千再次扶住额头,“啊,耳朵有耳鸣,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啊,闻老板你刚刚说什么?头昏,头昏,真的好昏……”
她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做痛苦状:“我一定是喝多了,对,呃——好想吐,停车,呃——我想吐,停车!”
随着她艰难的一声惨呼,车瞬间停在原地,千千心里大赞,干得好,小张。
紧接着千千迫不及待的一推车门,踉跄着跳了下去:“闻总,不行,哎,我要吐了,我看你还是……我要吐了……呃”她伴随着扭曲的脸庞,瞬间几步踏入路灯的阴影处。
“喂!哎,陆千千,明天……”她听见闻瑾轩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像是让她早点来上班。
几步挪到了阴影处,她立刻稳稳的站定,弯腰侧身偷眼瞅着那车,又过了一会,车子缓缓启动,向着大楼正面广场开了过去,看来是放弃了等她。
方才一点点血差点滴到车上都那么大反应,现在说我要吐了,只怕更是躲都躲不及了。千千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胜利笑容。
“上班?上毛的班。”千千扬扬手上的衣服,哼了一声,“晚上搞出这么个事,还指望那头彩,不倒出血就好了。”这等折了夫人又赔兵的赔本买卖,她是绝对不会做的。
她摸摸自己的口袋,上个月工资已到手,省省的话撑到毕业没什么问题,等有了毕业证这个通行证,那到时候自然是想到哪就到哪,好好找个地方,找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工作养活自己,一切再从长计议。
根据这个身体原来主人“陆千千”过往记忆中的片段,那些周围环境和她自己经历的总结,无不处处都在强调读书的重要性,读书,是改变穷人孩子命运的最好武器,“陆千千”深深的相信:一个名牌大学的毕业证绝对是找工作的首块敲门砖,没有大学毕业证,工作的质量绝对是不一样的。
白卿亭氏族门第观念虽然不是特别严重,但是对地位和权威这回事还是蛮重视的,因此,受了“陆千千”原本记忆的深刻影响,在解决温饱问题后,她目前唯一的目标和想法就是一定无论如何都要拿到毕业证。
念及今天的事情,为了不让宋远桥难做,也算给保安部不留下把柄,她顺着墙根到了保安岗亭,留下了一封告别信(辞职信),算是单方面走了个流程,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至此,不告而别。
另一边,车子缓缓开到了大楼的正侧面,闻瑾轩脸上还挂着一抹玩味的笑容,如同黑暗中蔓延的蔷薇,呼啦啦的盛放了一脸一眼。
他看向前方:“小张,你觉得,她真的喝多了吗?”
小张没说话,缓缓摇头。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闻瑾轩兀自摇了摇头,脸上笑意更深。
车子稳稳停下,他下了车,只觉得今日所有的郁结都奇异的消失了,脚步不由轻快起来,大厅门口,闻瑾意和闻瑾吉正在送客,闻瑾轩正好看见唐带着他的助手田雨缓步而出,两步上前,一手握住他的手,另一手拍了拍他肩膀:“,今天招待不周,还要多见谅。这俞章到底不比淮左市,场地有限。不过,我们期待的心情可是只多不少的。”
唐微微颌首示意:“闻总您太客气了。”
闻瑾轩又看了看他旁边的时同幸,几乎微不可察的瞬间,眉头皱了皱,但是几乎是刹那,他脸上是同样的热情笑意,拍了拍时同幸胳膊:“听说时大经济是的铁杆粉丝,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时同幸疏离而客套的笑了一下,陪着唐一同向外面走去。
数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中,闻瑾轩投身喧哗的浮世热闹中,推杯进盏,笑意拳拳。
走秀的台子已经清理,大厅变得更加宽敞起来。
舞曲恰当的响起,姿势娴雅的淑女绅士滑入舞池,闻瑾轩只简单跳了个开场就停下来,手执着杯子,缓缓的喝酒。
隔着重重人群,钱品秋穿着莹白如玉的晚礼服,红唇娇艳欲滴,一杯饮尽,一杯在手。
可是,她的目光这一次,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回馈。
一个气质温厚的男子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去,做了个请的姿势。
钱品秋看着对面,闻瑾轩的目光绵远悠长,她落落大方的将手放到男子的手上,滑入了舞池,旋转,起身,伸手,踏足。
男子客气的介绍自己,钱品秋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一个三百六十度的旋转后,她眼中突然失去了闻瑾轩的身影。
心口微微一顿,钱品秋舞步顿时一滞,温缓的音乐声变得空旷悠远。
舞会已经接近尾声,陆续有一些人离场,有一些人,舞步缱绻,心却离去。
她听见有人低声的议论着,今日在年会上绽放异彩的那个女人,正是闻大公子的禁*脔,指甲不自觉的抓紧,引得舞伴惊呼一声,讪讪退了两步。166阅读网